延福宫内,死寂无声。
那支刻着“郓”字的弩箭,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黄布上,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冰冷的恶意几乎化为实质,缠绕在赵楷的脖颈上。
宋徽宗的眼神,从震惊、怀疑,慢慢冷却,最后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潭。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那眼神不再是看一个刚刚立下大功的皇子,而是在审视一个自己完全无法掌控,甚至可能反噬自身的怪物。
“父皇……”赵楷刚要开口辩解,每一个字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就在这凝固的空气即将被彻底压碎的瞬间,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比之前更加凄厉的嘶喊,一个传令兵连滚带爬,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盔甲上还带着风尘与血腥的气息。
“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
传令兵的声音已经嘶哑变形,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疲惫,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
“陛下!河北东路急报!金军先锋,以‘追剿辽国残党’为名,悍然越过白沟河!我大宋边军守将何灌,率部阻拦,力战殉国!白沟河防线……失守了!”
轰!
如果说刚刚金国使者的死是一道惊雷,那这封边关急报,就是一颗足以将整个大宋朝堂炸得粉碎的巨石!
宋徽宗浑身剧震,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白沟河!那是大宋与辽国数百年的边界,如今,却被所谓的“盟友”一脚踏碎!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他喃喃自语,眼中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
消息如瘟疫般,瞬间传遍了整个皇城。
第二日的大朝会,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刚刚被赵楷那雷霆手段压得抬不起头的蔡京党羽,此刻仿佛一夜之间活了过来,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鬣狗,一个个双眼放光,露出了最狰狞的獠牙。
“陛下!!”一名御史率先冲出队列,跪在殿前,哭得涕泪横流,“臣早就说过,郓王殿下年纪轻轻,行事酷烈,必然招致祸端!如今金人南下,兵临城下,皆因殿下无故囚禁童帅,刺杀金使,激怒友邦所致啊!”
“请陛下为大宋江山计,为天下苍生计,立刻释放童帅,并派遣使者,携带重礼,向大金赔罪!平息金人雷霆之怒!”
“臣附议!郓王殿下必须为此次兵祸,负全责!”
“求陛下严惩祸首,以安邦国!”
一时间,整个金銮殿哭声震天,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重臣,此刻一个个捶胸顿足,仿佛大宋的江山社稷,全系于他们声嘶力竭的哭喊之中。他们将所有的罪责,所有的脏水,毫不犹豫地泼向了那个站在殿中,一言不发的挺拔身影。
宋徽宗坐在龙椅之上,听着下面群臣的哭嚎,看着奏章上那触目惊心的“战死”、“失守”字眼,他那颗本就不甚坚定的心,彻底被恐惧所吞噬。
联金灭辽的赫赫功绩,转眼间变成了引狼入室的催命符。
他看向赵楷的眼神,再也没有了半分欣赏和倚重,只剩下冰冷的猜忌和难以掩饰的愤怒。为了平息金国的怒火,牺牲一个儿子,似乎成了唯一的选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沉默的赵楷,却忽然向前踏出了一步。
这一步,不重,却仿佛踩在了所有人的心脏上,让那嘈杂的哭嚎声,诡异地为之一静。
“父皇!”
赵楷的声音,如洪钟大吕,清越激昂,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杂音。
“金人此举,非为战,实为试探!”
他环视着那些刚刚还在痛哭流涕的“忠臣”,眼中满是鄙夷与不屑。
“他们杀我边将,越我疆界,就是要看我大宋的反应!我等若退一步,他们便会进十步!今日割地赔款,明日他们便要饮马黄河!此时求和,与开门揖盗,又有何异?!”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谁也没想到,在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刻,赵楷非但没有辩解,没有退缩,反而更加强硬!
他猛地转身,对着御座上的宋徽宗,撩起衣袍,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掷地有声!
“儿臣,在此立下军令状!”
“儿臣自请为钦差,不带一兵一卒,亲赴边关大名府,与金人谈判!”
他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燃烧着熊熊烈火,仿佛能将这金銮殿上的阴霾都尽数烧尽!
“不割地!不赔款!不辱国体!”
“若金人再敢妄动,儿臣愿提三尺剑,为我大宋,血守国门!”
这番话,慷慨激昂,正气凛然!
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那些刚刚还在哭嚎的蔡党官员,瞬间哑火了,他们呆呆地看着赵楷,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宋徽宗也彻底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无畏气概的儿子,内心剧烈地挣扎着。他既怕赵楷把事情彻底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却又被这股宁折不弯的滔天豪情所深深感染。
这……这才是他赵氏的子孙!
就在整个大殿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皇帝之心摇摆不定之时。
一个阴柔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响了起来。
一直站在角落里,仿佛置身事外的梁师成,悄然出列,对着宋徽宗躬身一拜。
“陛下,郓王殿下忠勇可嘉,实乃我大宋之幸。但殿下毕竟年轻,此去边关,凶险万分,老奴心中,实为担忧。”
他顿了顿,抬起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继续道:“老奴不才,愿随殿下同赴大名府,为殿下参赞一二。如此,既可为殿下分忧,亦可随时将边关情形奏报陛下,以安圣心。”
宋徽宗闻言,龙颜大悦!
对啊!这简直是两全之策!
让赵楷去前方顶着,展现大宋的强硬。再派自己最信任的奴才去看着他,随时掌控局势,不让他胡来!完美!
“准奏!”宋徽宗当机立断,生怕再有变故,“即刻下旨!命郓王赵楷为钦差,总领河北东路边境军政事务,即刻启程!梁师成……为监军,随行!”
旨意一下,蔡京党人脸上纷纷露出得意的冷笑。
好!太好了!把这个煞星送出京城,送到最危险的边境线上,让他去跟金国的虎狼对峙!这简直是借刀杀人,一劳永逸!
而梁师成,则微微垂下眼帘,嘴角勾起一个无人察觉的弧度,像一条终于等到猎物出洞的毒蛇。
赵楷领旨谢恩,缓缓起身。
他抬起头,目光在空中,与梁师成那阴冷的眼神,轻轻一碰。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含义。
赵楷心中冷笑。
皇帝以为,他派去的是一条看门狗。
却不知,这是一条早就想反噬主人的疯狗!
临行前夜,郓王府书房,灯火通明。
赵楷将一份卷宗,郑重地交到了长史李伯谦的手中。
“伯谦,这是本王从童贯口中,挖出来的东西。”
李伯谦打开一看,瞳孔骤然收缩。上面详细记录了蔡京、童贯一党,利用“海上之盟”做掩护,勾结金人,走私铁器、战马、食盐的全部网络!据点、暗号、接头人、账目……一应俱全!这是一个庞大的,附着在大宋身上吸血的叛国集团的铁证!
“殿下此去边关,京中之事,便托付于你了。”赵楷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你立刻持我的手令,秘密联络皇城司的可靠之人,按图索骥,将这些蛀虫的钱袋子,给我一个一个地挖出来!”
“本王在前方与金人周旋,你们在后方,给本王断了蔡京的根!”
李伯谦手捧着这份重如泰山的卷宗,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重重点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决绝:“殿下放心!臣,万死不辞!”
第二日清晨,汴京城门缓缓开启。
一队轻车简从的队伍,迎着朝阳,向着北方的萧杀之地,疾驰而去。
赵楷坐在马车里,掀开窗帘,回望了一眼那座繁华依旧的都城。
他知道,此去大名府,前路之上,是金国虎狼真正的血雨腥风。
而身后朝堂,是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更危险的,是身边那位笑里藏刀的“监军”,那颗随时可能咬向自己咽喉的致命毒牙!
这一局,他要面对的,是天地为盘,江山为子的生死之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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