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楷捏着那封轻飘飘的请柬,指尖却感到一阵冰凉。
梁师成。
这条潜伏在宫中最深处的毒蛇,终于露出了獠牙。
他不是来结盟的,他是来递刀的,一把能捅死蔡京,也能捅死自己的刀。
去,还是不去?
周勇站在一旁,脸上满是担忧:“殿下,这明显是鸿门宴!梁师成此人心思歹毒,不得不防!”
赵楷将请柬随手放在桌上,目光落在那本刚刚破译的,梁师成的秘密账册上。
“鸿门宴,也要看赴宴的是谁。”他淡淡开口,“他想当那只捕蝉的螳螂,却不知,本王这只蝉,也想看看他身后的黄雀,究竟是谁。”
……
翌日,午时。
大相国寺后院,一间僻静的禅房。
香炉里燃着上好的檀香,烟气袅袅,平添几分禅意。
梁师成穿着一身寻常的青色布袍,亲自为赵楷斟上一杯热茶。他脸上不见了在宫中面对宋徽宗时的卑微与谄媚,取而代代的是一种久居上位者才有的从容与气度。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藏着的是枭雄的野心。
“殿下好手段,一夜之间,便让童贯那阉货身败名裂,咱家佩服。”梁师成将茶杯推到赵楷面前,开门见山。
赵楷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梁太尉过奖了,不过是为国除害,分内之事。”
“好一个为国除害。”梁师成笑了,笑声有些尖,却不刺耳,“既然殿下是为国,那咱家,也该为国,送殿下一份大礼。”
他从袖中,取出了一封用蜡密封的信件,放在了石桌上。
“这是蔡京亲笔所书,与金国使臣商议,待灭辽之后,如何瓜分燕云十六州的密信。上面,有他的亲笔画押。”
赵楷的瞳孔微微一缩。
这东西,比童贯的供状,还要致命!
这是蔡京通敌卖国的铁证!
“殿下的刀,已经够快了。但要砍掉蔡京这棵老树的根,还差最后一点力道。”梁师成的手指,在信封上轻轻敲了敲,“咱家,可以帮殿下,推这一把。”
“条件呢?”赵楷问道。
“殿下是聪明人,咱家喜欢和聪明人说话。”梁师成的笑容更深了,“蔡京倒台之后,三司(盐铁、度支、户部)的位子,要由咱家的人来坐。”
好大的胃口!
这是要借赵楷的刀,砍掉蔡京的头,然后自己来吞食大宋的钱袋子!
赵楷面色不变,似乎在认真思考,片刻后,他忽然话锋一转:“梁太尉消息灵通,本王佩服。听说童贯走私,为了掩人耳目,特意在河北东路的一处盐场里,将铁器伪装成盐块,用官船运出关,确有其事?”
这细节,是他刚刚编的。
梁师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自得,他以为赵楷是在考校他的情报能力,当即捻须点头:“殿下明察。确有其事,童贯心思缜密,若非咱家的人盯得紧,还真发现不了他这手暗度陈仓。”
赵楷心中,发出一声冷笑。
果然。
梁师成知道的,也只是一部分。他根本不清楚童贯走私的全盘计划,只是在利用自己掌握的信息差,故作高深,想把自己当枪使。
“多谢太尉解惑。”赵楷将那封密信收入袖中,缓缓起身,“也多谢太尉这杯茶。告辞。”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留下了一个模棱两可的态度。
看着赵楷离去的背影,梁师成端起那杯赵楷没喝过的茶,一饮而尽,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算计。
他不在乎赵楷答不答应。
只要赵楷收了这封信,这把刀,就已经递到了他的手上。
用,还是不用,都由不得他了。
……
赵楷刚回到王府,还未坐定,宫里便来了人。
“殿下,官家在延福宫召见。”
延福宫?
赵楷心头一凛。
那里是宋徽宗的私家园林,是他寻欢作乐、潜心艺术的地方,极少在那里召见皇子议论国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
当赵楷赶到延福宫时,只见宋徽宗正背着手,独自欣赏着墙上一幅刚刚画好的《鹰击图》。
画中,一只雄鹰从云端俯冲而下,目光锐利如电,利爪寒光四射,直欲破纸而出,那股杀伐之气,几乎扑面而来。
宋徽宗没有回头,也没有提朝堂上的任何事,只是淡淡地问:“楷儿,你看朕这幅画,如何?”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赵楷瞬间明白,这是帝王心术的考验。
他躬身行礼,沉声答道:“父皇笔下的雄鹰,神威凛凛,搏击长空,天下无双。只是……”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只是其利爪尽出,杀伐之气过盛,少了些许容人之量。儿臣以为,真正的王者之鹰,当是‘爪牙潜藏,威而不露’。”
宋徽宗握着手,猛地回过头,眼神骤然一紧!
他盯着赵楷,看了许久,那眼神复杂无比。
这正是他担心的地方!
他怕赵楷这把刀太过锋利,太过刚猛,杀尽了奸臣,也寒了百官的心,最后变成一个无人可用的孤家寡人,一把悬在自己头顶的利刃!
赵楷的回答,让他略微心安,却也让他更加忌惮。
这个儿子,看得太透了。
“说得好,爪牙潜藏,威而不露……”宋徽宗缓缓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从一旁的案几上,拿起一份国书,扔到赵楷面前。
“你自己看!”
国书上的金文,赵楷看不懂,但旁边的汉字译文,却看得清清楚楚。
金国严厉抗议大宋“无故囚禁重臣童贯”,指责此举严重破坏了两国盟约,言辞之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战争威胁!
蔡京集团的反扑,来了!而且是直接从外交层面,将了他一军!
宋徽宗的目光再次落在赵楷身上,变得冰冷而锐利:“现在,你告诉朕,是继续把童贯的案子查下去,和金国撕破脸皮;还是暂时收手,以大局为重?”
这是一个死局。
赵楷知道,此刻若再表现出半分咄咄逼人,只会让父皇的猜忌和恐惧,达到顶点。
他立刻跪倒在地,将袖中那封梁师成给的致命密信,死死地压在手下。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从怀中取出的,是另一份奏报——童贯招供的,关于他伙同蔡京集团,利用“海上之盟”走私铁器、战马,牟取暴利的完整罪证!
“父皇明鉴!”赵楷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儿臣并非好杀之人!童贯叛国,罪证确凿,死不足惜!但儿臣所求,并非蔡京项上人头,而是要将他们窃取的国之利器,尽数收归朝廷!”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宋徽宗,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方案。
“儿臣恳请父皇,以走私叛国之罪证,逼迫蔡京‘致仕’!并让他交出其党羽掌控的盐铁、漕运、市舶三司所有财权!”
“此为杀人诛心!不流一滴血,却能断其根基,既能为父皇充盈内帑国库,又能安抚朝堂人心,稳固与金国的盟约!”
宋徽宗的眼睛,瞬间亮了!
这个方案,太完美了!
既能拿回钱袋子,又能敲打了蔡京,还给了金国一个台阶下,更重要的是,不用再杀人了!
“好!好一个杀人诛心!”宋徽宗龙心大悦,正要开口准奏。
就在这时,一名小黄门连滚带爬地冲进殿内,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
“陛……陛下!殿下!不好了!”
“金国使团在城外鸿胪寺驿馆遇袭!金国正使……正使完颜宗隽,被人……被人用神臂弓,一箭穿心,当场毙命!”
宋徽宗如遭雷击,猛地站了起来!
小黄门颤抖着,高高举起一样用黄布包裹的东西。
“凶手在现场,留下了这个!”
黄布被揭开。
那是一支制式独特的弩箭,箭身上寒光闪闪。
而在箭羽之上,赫然刻着一个清晰无比,刺眼至极的字——
“郓”!
一瞬间,整个延福宫的空气,都凝固了。
宋徽宗猛地回头,那双刚刚还充满赞许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的震惊和浓得化不开的怀疑,如同一把利剑,死死地盯住了跪在地上的赵楷。
所有的证据,所有的人证,都在这一刻,指向了这位刚刚还信誓旦旦要“威而不露”的郓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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