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校场,烈焰与浓烟滚滚升腾,将半边天都染成了不祥的灰黑色。
木屑、碎铁、残肢断臂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和血腥气,宛如修罗地狱。
宋徽宗被几名忠心耿耿的侍卫用身体死死护在身下,明黄色的龙袍被蹭得满是灰土,头上的冠冕歪向一边,狼狈不堪。他能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在震颤,耳边是近乎失聪的嗡鸣,以及百官们撕心裂肺的惨叫。
龙颜之上,早已没了半分天子威仪,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煞白。
“护驾!护驾!”
禁军的嘶吼声响彻云霄,场面乱成一锅沸粥。
废墟之中,梁师成挣扎着爬起来,他浑身焦黑,华贵的官袍被烧得七零八落,一张老脸血肉模糊,只有那双眼睛里,还残留着极致的恐惧和茫然。
他完了。
这个念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他混乱的思绪。
就在这时,一个凄厉的哭喊声,穿透了所有的嘈杂。
“父皇!父皇您没事吧!”
康王赵构连滚带爬地扑到宋徽宗面前,他脸上挂着泪,眼中却闪动着怨毒的光芒。他猛地转身,用手指着远处那个唯一还保持着镇定、负手而立的身影。
“是三哥!父皇!一定是三哥!”
赵构的声音凄厉如杜鹃泣血,充满了悲愤与急切:“他早就知道这火器性烈,却故意给了梁公公错误的图纸!他……他想谋害您,他想弑君啊!”
石破天惊!
所有惊魂未定的官员,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了赵楷身上。
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梁师成,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跟着尖声叫了起来:“陛下!是郓王!老奴……老奴都是按照他的图纸和配方监造的啊!他说过,此物‘性烈如火’,原来是这个意思!他用心险恶,其心可诛啊!”
一时间,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赵楷。
谋害君父,这是泼天的罪名,足以让任何一个皇子万劫不复。
然而,面对这汹涌而来的恶意,赵楷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慌乱。
他整理了一下被气浪吹乱的衣袍,缓步上前,在宋徽宗面前三步之处,从容跪下。
“父皇受惊,儿臣万死。”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在这片混乱的废墟中,有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儿臣敢问梁公公,交接图纸之时,儿臣是否再三叮嘱,火药配比,毫厘不能有差?炮身铸造,工序一道不能减省?更言明此物凶险,需由经验最丰富的老师傅,耗时三月以上,方可铸成一门?”
梁师成一愣,下意识地想要否认。
赵楷却不给他机会,直接从袖中取出一份卷宗,高高举过头顶。
“这是当日交接时,所有在场工匠画押的文书!上面白纸黑字,记录了儿臣的每一句叮嘱!父皇明鉴!”
一名内侍颤抖着接过文书,呈给宋徽宗。
宋徽宗的目光从那一行行字迹上扫过,脸色愈发阴沉。
赵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带上了几分冷意。
“儿臣再问梁公公!你为求速功,向上邀功,是否将三月工期,强行压缩至一月?为贪墨钱粮,是否将原本图纸上要求的百炼精铜,私自换成了最廉价的劣质生铁?!”
“你……你血口喷人!”梁师成色厉内荏地尖叫。
“是不是血口喷人,传神机监的工匠来一问便知!”赵楷猛地抬高了声音,目光如刀,直刺梁师成,“那些炸开的炮身残片,是铜是铁,一验便知!梁师成,你贪墨的钱财,买来的劣质生铁,就在这废墟里,你还想狡辩吗!”
此言一出,梁师成那张血肉模糊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很快,几名幸存的工匠被带了上来,他们一看到这人间地狱般的惨状,又看到皇帝那张要吃人的脸,当场就吓得屁滚尿流,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在死亡的威胁面前,什么忠诚都是虚的。
“是……是梁公公……是他逼我们赶工期……”
“他还克扣了朝廷拨下来的铜料,让我们用……用铁水代替……”
人证,物证,俱在!
真相,大白于天下!
宋徽宗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股被欺骗、被愚弄的怒火,直冲天灵盖!
原来不是儿子要害他,是一个贪婪愚蠢的奴才,为了邀功,为了钱财,差点让他命丧黄泉!
一个居心叵测的皇子,和一个贪婪无能的奴才,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后者才是罪魁祸首!
“梁!师!成!”
宋徽宗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那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就在这滔天龙怒即将爆发的瞬间,一名禁军统领,带着一个浑身泥水、风尘仆仆的信使,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
“陛下!泉州八百里加急军报!”
所有人都愣住了。
在这种节骨眼上,南方的军报?
信使被带到近前,他高举着一个火漆密封的竹筒,嘶声喊道:“泉州大捷!皇家海事衙门总管吴用,平定海寇,剿灭叛逆!缴获金银百万,赃物无数!”
百万金银!
朝臣们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那信使又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的文书,高声道:“此乃从叛逆主犯林家族中搜出的铁证!白纸黑字,证明盘踞泉州多年的‘黑水船帮’,其幕后金主,乃是……乃是当朝宰相,蔡京府上的管事!”
轰!
如同又一声惊雷,在每个人的脑中炸响。
蔡京那张原本还在看好戏的老脸,瞬间僵住,血色褪尽,如遭雷击。
宋徽宗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缓缓地,从梁师成身上移开,像两把冰冷的刀子,死死地钉在了蔡京的身上。
一个奴才办事不力,差点害死他。
一个宰相,大宋的首相,却在暗中豢养海贼,掘他赵氏江山的根基!
两相比较,后者的威胁,何止大上十倍!
“好……好啊……”宋徽宗气极反笑,他指着蔡京,手指都在发抖,“朕的国之栋梁,朕的肱股之臣!你就是这么为朕分忧的?!”
“陛下!冤枉!臣……臣毫不知情啊!”蔡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浸透了朝服。
可那铁证如山,岂是“不知情”三个字就能撇清的?
盛怒之下,宋徽宗的理智几乎被烧光。
“来人!将梁师成这个贪赃枉法、险些酿成惊天大祸的奴才,给朕打入天牢!严加审讯!”
“蔡京!治家不严,纵奴行凶,罚俸一年,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踏出府门一步!”
雷霆之威,震慑全场!
处置完两个罪魁祸首,宋徽宗的目光,终于重新落回了赵楷身上。
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审视,有猜忌,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倚重。
这个三儿子,非但没有谋逆之心,反而成了唯一能驾驭这等神兵利器的人。他不仅懂,还懂得其中的凶险,更懂得如何用它来赚钱!
“神机监办事不力,监守自盗,即刻裁撤!”
宋徽宗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回荡在校场上空。
“所有火器图纸、工匠、物料,全部划归……郓王赵楷麾下神机营!”
他顿了顿,金口玉言,一字一句地砸了下来。
“自此之后,大宋火器研发、制造之权,由郓王全权总领!他人,不得干涉!”
釜底抽薪!
不,这是连锅端!
赵楷不仅名正言顺地拿回了火器的所有权,更得到了皇帝的独家授权!
从一个在夹缝中挣扎求生的皇子,一跃成为手握“钱”与“枪”的实权亲王!
赵构和蔡京的党羽们,一个个面如死灰,那眼神里,是惊、是妒、是怕,更是彻骨的寒意。
他们知道,从今天起,这朝堂之上,再无人敢轻视这位三殿下。
赵楷深深一拜,声音沉稳。
“儿臣,领旨谢恩。”
……
夜,深沉如水。
郓王府书房,烛火静静燃烧。
赵楷的手指,轻轻拂过吴用从泉州送来的密报。
捷报后面,才是真正的内容。
吴用在信的末尾,用极小的字,写下了一个令人心惊的细节。
从林家缴获的无数密信中,有一批被单独存放在最隐秘的暗格里。信件显示,林家有一条最核心的走私商路,常年向北方,走私大宋严禁出口的铁器、甲胄、甚至是军弩。
而他们换回来的,只有一种东西——战马。
与他们交易的那个神秘的北方联系人,在信中的代号,只有四个字。
“女真使节”。
赵楷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那几个字在火焰中扭曲、变形,最后化为一缕青烟。
靖康之耻的阴云,早已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汇聚。
他知道,真正的战争,不是在朝堂,也不是在泉州。
那场决定他生死,决定这个王朝命运的战争,已经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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