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里那玩意儿带来的寒意，像跗骨之蛆，直到温不言和雷烈混进市中心最嘈杂的商业街，才被周遭鼎沸的人声和夏日午后的热浪稍稍驱散。
两人找了个路边的长椅坐下，都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一身冷汗。
“妈的……真邪门……”雷烈抹了把脸上的汗，心有余悸地回头望了望图书馆的方向，“那鬼地方看着挺正经，里面居然藏着那么阴间的玩意儿？比旧校舍还瘆人！”
温不言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衣襟下的古玉。那东西已经恢复了温凉，但刚才那刺骨的冰冷和预警，还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感知里。古籍区的东西……绝对和“怨念结晶”、和“弱水”脱不了干系。它们需要古老的东西作为媒介？或者图书馆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培养皿”？
他越想越觉得心惊，必须尽快找到“脏街”入口！
“烈哥，地图看得怎么样了？有什么发现没？”温不言压下心中的不安，问道。
雷烈脸一垮，挠了挠他那头硬茬似的短发：“别提了！那些老地图跟鬼画符似的，看得老子眼晕！啥‘锈带’、‘废弃三号厂区’、‘地下管网枢纽’……绕来绕去头都大了！根本找不到哪标着‘脏街’这破地儿！”
温不言叹了口气，这也在他意料之中。那种地方，怎么可能光明正大标在地图上。
“看来，还是得找‘本地人’问路。”温不言目光扫过街上熙攘的人群。直接问“脏街”肯定不行，太扎眼，而且容易惹祸上身。得换个方式。
就在这时，旁边几个坐在商场门口休息、穿着时髦的年轻人的对话，飘进了他们的耳朵。
“哎，你们听说了没？就最近几天，好多地方都传邪乎事儿呢！”一个染着蓝毛的年轻人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
“啥邪乎事儿？又是哪家宠物发疯咬人了？新闻不都说了嘛，天气太热，动物也烦躁。”另一个同伴不以为意地喝着奶茶。
“不是那个！比那个怪！”蓝毛青年摆摆手，凑近了些，“是好几个商场、还有学校宿舍楼的厕所和更衣室里，好多人都说……镜子不对劲！”
“镜子有啥不对劲的？照妖镜啊？照出你不是人？”同伴哄笑起来。
“滚蛋！说正经的！”蓝毛有点急，“好多人都遇到了！就是说……你照镜子的时候，一开始没啥，但如果你盯着看久了，或者突然快速转头再看回去……会发现镜子里的那个你，动作……会比真实的你，慢上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好像信号延迟似的！”
他边说边比划，表情有点发毛：“就比如你猛地一转头，镜子里的人可能才刚转到一半！或者你笑了一下，镜子里要过零点几秒才跟着笑！邪门得很！”
“噗……哈哈哈！你这说的啥啊？电影看多了吧？”同伴笑得更大声了，“还延迟？咋不说掉帧呢？是不是玩VR游戏玩傻了？”
“真的！好多人都这么说！”蓝毛见没人信，有点恼火，“就咱们常去那个‘炫动’电玩城，二楼女厕所，听说好几个妹子都吓哭了！现在都不敢单独去照镜子了！还有人说，延迟之后，镜子里的人表情会变得特别怪，阴森森的……”
“得了吧，以讹传讹，自己吓自己……”
那几个年轻人笑闹着走远了。
温不言和雷烈却对视了一眼，脸色都凝重起来。
如果是以前，他们大概也会觉得这是无聊的都市怪谈。但现在……
“镜子里的人……动作延迟？”雷烈皱着眉，粗声粗气地低声问，“温子，这听着……跟之前那猫那狗，是不是有点像？但又不太一样……”
温不言的心也在往下沉。不一样，确实不一样。宠物异常是直接的发狂、攻击，充满了暴戾和痛苦。而这个“镜中倒影延迟”的传闻，听起来更诡异，更……难以捉摸，带着一种冰冷的、戏耍般的恶意。
而且，范围似乎更广？不止一个地方？
难道……这也是“弱水”搞的鬼？他们又在测试什么新的玩意儿？或者说，“怨念结晶”的应用，已经扩散到这种程度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温不言低声道，“‘炫动’电玩城……离这不远。我们去看看。”
“现在？”雷烈一愣，“不去找‘脏街’了？”
“如果这也是‘弱水’搞出来的，那或许能找到新的线索。”温不言眼神坚定，“而且，如果传言是真的，不能放任不管。”
雷烈看着温不言那虽然苍白却异常认真的脸，知道这兄弟的老毛病又犯了——见不得普通人遭殃。他叹了口气，认命地站起来：“行吧！老子倒要看看，什么妖魔鬼怪敢在镜子里装神弄鬼！正好憋了一肚子火！”
两人很快来到了位于商业街中心的“炫动”电玩城。这里音乐震耳欲聋，各种游戏光效闪烁，到处都是兴奋的青少年和情侣，气氛热烈得几乎要爆炸。
与图书馆那死寂的阴冷形成鲜明对比。
但温不言一走进来，胸口那枚古玉就再次传来了一丝微弱的、若有若无的凉意。
虽然远不如在图书馆时那么强烈刺骨，但确实存在！
这里有东西！
他不动声色地拉了拉雷烈，低声道：“有感应，很弱，但确实有。在二楼。”
雷烈眼神一凛，肌肉微微绷紧，护在温不言身边，两人朝着二楼走去。
二楼主要是跳舞机、投篮机和一些休闲博彩机，相对一楼安静一些。女厕所的位置很显眼。
此刻，女厕所门口居然围了几个窃窃私语、脸色有些发白的女生，似乎不敢进去。一个保洁阿姨正拿着“暂停使用”的牌子走过来，嘴里嘟囔着：“真是的……一个个都说有鬼，这班都没法上了……”
温不言和雷烈交换了一个眼神。
看来传言非虚。
雷烈这家伙，脑子直，胆子肥，根本不管什么男女之别，直接大步走过去，粗着嗓子就问：“喂！听说这里面镜子闹鬼？真的假的？”
那几个女生被突然出现的彪形大汉吓了一跳，但看他穿着运动服（虽然脏兮兮的），样子虽然凶但不像坏人，犹豫了一下，其中一个短发女生小声道：“真的……好吓人！我刚进去补妆，就感觉……感觉镜子里的我好像慢半拍，我还以为眼花了，又试了几次，真的是这样！而且……而且她最后看我的眼神……好像不是我一样！”她说得自己都快哭出来了。
保洁阿姨也插嘴道：“可不是嘛！今天都第几波了！领导还不信邪，非让我来看看！我可不敢进！”
雷烈眉头拧成了疙瘩，看向温不言。
温不言深吸一口气，对保洁阿姨道：“阿姨，能让我们进去看看吗？我们……我们是搞电路检测的，怀疑可能是线路问题导致视觉残留现象。”他随口编了个理由。
保洁阿姨巴不得有人顶缸，连忙把牌子塞给雷烈：“那感情好！你们快去看看！我去楼下等着！”说完赶紧溜了。
雷烈拿着牌子，有点傻眼：“我操？咱俩大老爷们进女厕？”
“非常时期，顾不了那么多了。”温不言脸色凝重，古玉传来的微弱凉意始终不断。他率先推门走了进去。
女厕所里干净整洁，灯光明亮，看起来毫无异常。一排光洁的洗手池上方，是一面巨大的落地镜。
雷烈跟了进来，浑身不自在，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看。
温不言却径直走到那面大镜子前。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他和身后有些局促的雷烈。
他仔细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神带着疲惫和警惕。
一切正常。
他试着微微晃了晃头。
镜中的倒影同步晃动。
他眨了眨眼。
倒影也眨眼。
没有任何延迟。
“好像……没啥问题啊？”雷烈凑过来，也对着镜子龇牙咧嘴做了几个鬼脸，倒影完全同步。
温不言皱起眉。难道真是谣言？或者……需要特定条件？
他集中起精神，尝试着将一丝微弱的感知力延伸向镜子。
就在他的精神力触碰到光洁镜面的那一刻——
嗡！
胸前的古玉猛地一凉！
同时，镜子里，温不言的倒影，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缓慢地……向上勾了一下？
那绝对不是他自己做的动作！
而且，就在他注意到这细微变化的瞬间，他清晰地看到——镜中倒影的眼神，比他真实的反应，慢了微不足道的一刹那才聚焦过来！
就是这种延迟！
虽然极其短暂，几乎难以捕捉，但绝对存在！
那不是视觉残留！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另一个维度的存在，在拙劣地模仿和同步着他的动作时，产生的细微“卡顿”！
“烈哥！看到了吗？！”温不言猛地低喝。
“看……看到啥？”雷烈一脸茫然，他刚才光顾着看自己威武的倒影了，啥也没发现。
温不言死死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倒影现在看起来完全正常，眼神清澈，带着惊疑，和他本人一模一样。
但刚才那一刻的延迟和诡异的微笑，绝对错不了！
他猛地一咬牙，决定冒险再试一次！他需要更清晰的证据！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毫无征兆地、极其快速地猛地向左侧甩头！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
而几乎在他动作完成的瞬间——
镜子里，那个“温不言”的头，才刚刚开始向左转动！比他真实的动作，慢了清晰可辨的半拍！
就好像……信号不良的直播画面！
而那延迟的倒影，在转头的过程中，那双眼睛，竟然一直保持着直视镜外（也就是直视真实温不言）的姿态，瞳孔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冰冷的、非人的嘲弄！
“我操！！！”
这次连神经大条的雷烈也看得清清楚楚！他吓得怪叫一声，下意识地一拳就砸向了那面诡异的镜子！
“别！”温不言想阻止，已经晚了！
雷烈的拳头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在镜面上！
预想中的玻璃碎裂声没有传来。
那镜面如同水面般，在雷烈的拳头接触到它的瞬间，荡漾开一圈清晰的涟漪！
雷烈的拳头，就像是打进了粘稠的液体里，速度骤减，然后被一股柔韧而冰冷的力量死死缠住，竟然拔不出来了！
“妈的！什么鬼东西！”雷烈又惊又怒，奋力想抽回手，但那镜面涟漪荡漾，死死吸着他的拳头，一股冰冷的、带着恶意的能量顺着手臂试图向他体内侵蚀！
同时，镜子里，那个“温不言”的倒影，看着拳头被吸住的雷烈，嘴角再次缓缓咧开，形成一个越来越大、越来越扭曲、完全不属于温不言的诡异笑容！
整个厕所的灯光开始疯狂闪烁！
温度骤降！
镜面如同水波般剧烈晃动，里面那个扭曲的“温不言”影像开始模糊变形，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中挣脱出来！
“烈哥！”温不言大急，顾不上多想，猛地将手按在雷烈被吸住的手臂上！
【灵犀共感】——启动！
他不是要共情雷烈，而是要强行感知那镜面之后、那扭曲倒影的本质！
轰——！
无数冰冷、混乱、充满恶作剧般恶意和扭曲模仿欲的碎片信息，如同冰渣般冲入温不言的脑海！
痛苦！但不同于之前的痛苦，这是一种……以他人恐惧为食粮的、冰冷的愉悦！
这根本不是精神干扰！这更像是一个……被强行开辟出的、连接着某个冰冷恶意存在的“通道”或者“投影仪”！镜子是屏幕，而那个延迟的倒影，只是屏幕后面那个东西，拙劣模仿实时画面时产生的“延迟”！
它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制造恐惧和混乱？或者说……收集这些情绪？
温不言强忍着大脑被冰渣充斥的刺痛，将自己愤怒和驱逐的意念，顺着那共感的连接，狠狠地撞向镜面后的冰冷存在！
“滚回去！”
嗡！
镜面剧烈震颤！
那扭曲的笑容猛地一僵！
缠绕着雷烈手臂的冰冷力量瞬间松动！
“给老子破！”雷烈抓住机会，怒吼一声，全身力量爆发，硬生生将拳头从荡漾的镜面里拔了出来！
噗嗤！
像是拔出了塞子。
镜面涟漪瞬间平息，恢复成冰冷的玻璃。
里面那个扭曲的倒影也消失了，重新变回正常反射出的、一脸惊魂未定的温不言和雷烈。
闪烁的灯光稳定下来。
温度也开始回升。
一切仿佛又恢复了正常。
只有镜面上残留的一圈圈细微的、正在快速平复的涟漪状痕迹，以及雷烈拳头上那层冰冷的、正在缓缓消散的白霜，证明着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妈的……妈的……”雷烈看着自己差点被废掉的右手，心有余悸地大口喘气，“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温不言也扶着洗手池，脸色难看，大脑还在隐隐作痛。
他看着那面恢复正常的镜子，声音沙哑而凝重：
“不知道……但这绝对不是什么恶作剧或者故障……”
“这像是……某种大规模、低强度、但范围极广的……‘测试’或者……‘播种’。”
“它在适应我们的世界，在学习模仿我们……而且，它刚刚……好像‘记住’我们了。”
他感到一股比图书馆那死寂气息更令人不安的寒意。
“弱水”的手段，越来越诡异，也越来越令人防不胜防了。
镜中的倒影，或许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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