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卷着落英掠过白玉栏杆,赵月瑶指尖缠着丝帕站在廊下,看萧子骏挽弓射中远处那只琉璃盏。金漆箭簇穿透薄脆的玻璃,碎裂声混在喝彩里炸开,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布料摩擦声。
沈厌仍穿着那件灰扑扑的袍子,指尖攥得发白。方才月瑶牵他衣袖往宴厅走时,周遭投来的目光像淬了冰的针,密密麻麻扎在背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视线里的鄙夷与不屑,仿佛在说:“看啊,那个卑贱的庶子竟也配靠近郡主。”可他不敢抬头,只能将头埋得更低,任由那些刺人的目光在身上肆虐。此刻他缩在朱红廊柱后,望着月瑶被萧子骏引到紫檀木案前,案上摆着十支雕花箭——那是京中贵胄最爱的投壶游戏。
“尝尝?”萧子骏将一支箭递到月瑶面前,箭杆缠着银线,与她腕间玉镯相映成辉。他的语气里满是宠溺,仿佛只要月瑶点头,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想办法摘下来。
月瑶笑着摇头:“殿下明知我手笨。”话虽如此,目光却落在壶口那圈描金纹路上。她曾在兵书里见过类似的靶心设计,只是此刻被锦衣玉食包裹着,倒忘了那些讲攻防谋略的字句。她心里清楚,萧子骏对自己的好,京城里没有谁不知道,可她对他,始终少了些心动的感觉,更多的是一种习惯了的依赖。
沈厌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他保持着清醒。他认得那投壶,去年沈国公寿宴上见过,是西域进贡的珍品,壶身薄如蝉翼,内里藏着九道机关暗格。寻常人只当是精巧玩意儿,可他在库房当值时偷看过匠人的图纸——若箭矢角度偏半分,就会卡在夹层里。他看着萧子骏和月瑶谈笑风生,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他多么希望站在月瑶身边的人是自己,可他也明白,就凭自己现在的身份,连靠近她的资格都没有。
果然,萧子骏连中三箭后,第四支箭刚触及壶口便顿住了。他故作惋惜地挑眉:“看来今日手气不佳。”沈厌在心里冷笑,他知道萧子骏是故意的,无非是想在月瑶面前卖个破绽,讨她欢心罢了。
月瑶正要说话,却见沈厌不知何时走到了案前。少年低着头,声音比蚊子还轻:“郡主,我……我会这个。”他鼓足了毕生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他害怕被拒绝,害怕看到月瑶眼中哪怕一丝的嫌弃。
周遭立刻响起窃笑。穿宝蓝色锦袍的永安侯世子嗤笑道:“哪来的野狗,也敢碰太子殿下的东西?”那语气里的轻蔑,像一把尖刀,狠狠刺进沈厌的心脏。
沈厌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屈辱感瞬间席卷全身。月瑶却弯腰拿起支箭塞到他手里:“玩玩罢了,哪有那么多规矩。”她指尖无意中擦过他手背,冰凉的触感让沈厌猛地抬头,正撞进她含笑的眼波里——那里面映着天光云影,竟没有半分鄙夷。那一刻,沈厌觉得所有的委屈和屈辱都烟消云散了,只剩下月瑶眼中那片清澈的光,照亮了他灰暗的世界。
少年忽然挺直脊背,左手虚握成拳抵在腰间,右手执箭的姿势竟带着几分沙场弓手的架势。这是他无数个日夜在柴房外偷偷练习的结果,他知道,只有变得强大,才能保护自己,才能有资格站在月瑶身边。第一支箭破空而去,精准落进壶底;第二支擦着壶壁旋转两周才停下;第三支最是刁钻,竟斜斜插入壶颈的雕花缝隙里。
满场皆静。萧子骏的笑容淡了几分,他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庶子竟有如此身手,心里莫名地升起一丝警惕。月瑶却拍起手来:“表弟好身手!”她的笑容真诚而灿烂,像春日里最温暖的阳光。
沈厌把剩下的箭放回案上,额角沁出细汗。他知道自己方才的举动太扎眼,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可当看到月瑶眼中的惊喜时,那些隐忍多年的欲望像藤蔓般疯长——他要站得更高,高到能一直留在这片光晕里,高到能让所有人都不敢再轻视他。
宴席开在临水的水榭上,青玉盏里盛着琥珀色的酒。月瑶正听长乐公主府的侍女讲新出的戏文,忽然瞥见沈厌被几个公子哥围在柳树下。为首的永安侯世子正抢他怀里的什么东西,少年死死护着胸口,像护着命根子。一股怒火瞬间涌上月瑶的心头,她最看不惯这种以强凌弱的行径。
“住手!”月瑶起身时带翻了酒盏,酒水溅在水绿色裙摆上,洇出片深色云翳。她快步走到柳树下,眼神冰冷地扫过那几个公子哥。
永安侯世子见是她,讪讪地松了手。沈厌趁机把怀里的东西往袖中藏,却被月瑶拉住手腕。那是块磨得光滑的木牌,上面刻着半朵桃花,边缘还留着牙咬的痕迹。月瑶能感受到沈厌手腕的僵硬,他似乎很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这块木牌。
“这是……”月瑶轻声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好奇。
“母亲留的。”沈厌的声音发紧,耳尖红得滴血。他想起母亲临终前把这木牌塞进他手里,说若遇着长乐公主府的人,或许能讨条活路。今日若不是被抢出来,他原打算永远藏着。这块木牌是他与母亲之间仅存的联系,是他在这冰冷的世界里唯一的温暖寄托。
月瑶摩挲着木牌上的纹路,忽然笑了:“倒与我母亲绣帕上的花样相似。”她转头对永安侯世子道,“我表弟的东西,你也敢抢?”她的语气虽然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世子脸色青白交加,萧子骏适时开口:“永安侯刚递了折子,说要去北疆历练。”轻飘飘一句话,却让世子的脸彻底垮了——谁都知道北疆是蛮荒之地,这分明是隐晦的惩戒。萧子骏这么做,既是为了给月瑶面子,也是在向众人宣告,月瑶是他护着的人,谁也不能欺负。
沈厌垂着头,指甲在木牌背面划出浅浅的痕。他看见萧子骏替月瑶拭去裙角的酒渍,指尖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而月瑶浑然不觉,正低头跟萧子骏说着什么,鬓边的金步摇随着笑声轻轻颤动。嫉妒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沈厌的心,他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不能像萧子骏那样,光明正大地站在月瑶身边,为她遮风挡雨。
暮色漫上来时,月瑶要回府了。沈厌躲在假山后,看萧子骏把一支白玉簪插在她发间:“明日宫宴,我来接你。”那亲密的举动,像一把刀,深深扎进沈厌的心里。
马车轱辘声渐远,沈厌才走出来。地上落着片水绿色的裙角布料,许是方才被树枝勾住的。他小心翼翼捡起来,布料上还残留着淡淡的兰花香,像月瑶身上的味道。他把布料紧紧贴在脸上,贪婪地嗅着那股香气,仿佛这样就能离月瑶近一些。
少年把布片塞进怀里,紧贴着那半块桃花木牌。晚风掀起他破旧的衣袍,露出腰间藏着的东西——是枚生锈的铁箭镞,去年在沈府后院的泥地里挖的。那时他被嫡兄按在泥里打,嘴里塞满了土,却死死攥着这枚尖锐的东西。这枚箭镞见证了他所受的屈辱,也支撑着他活下去的信念。
今夜的月亮很圆,像投壶里那圈描金。沈厌对着月亮举起箭镞,冰冷的金属映出他眼底翻涌的光。他知道萧子骏是故意输给自己的,就像知道那些贵公子的刁难都是冲着月瑶来的——他们嫉妒她的尊贵,正如自己嫉妒萧子骏能站在她身边。“等着吧。”他对着虚空轻声说,声音被风吹散在夜色里,“总有一天,我会让所有人都看着你走向我。”这句话里,充满了他的决心和野心。
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三更天了。沈厌把那片水绿布料缠在箭镞上,藏进假山石缝里。那里还压着张纸条,是他白天趁人不备写的,上面歪歪扭扭记着几个名字——今日嘲笑过他的人,一个都没落下。他是个记仇的人,今日所受的屈辱,他日必定会加倍奉还。
月瑶回到郡主府时,正撞见兄长赵珩在廊下练剑。银亮的剑光劈开夜色,兄长收剑时皱眉看她:“裙摆怎么破了?”语气里满是关切。
“被树枝勾到了。”月瑶笑着转了圈,忽然想起沈厌那双攥紧的手,“哥,沈家那个庶子,你认得吗?”她总觉得沈厌身上有太多的故事,让她忍不住想去了解。
赵珩擦拭剑身的动作顿了顿:“沈厌?听说过,在沈府过得不大好。”他忽然压低声音,“最近朝堂不太平,你少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赵珩深知官场的险恶,他担心月瑶会被卷入不必要的纷争中。
月瑶没接话,仰头看见檐角的铜铃在月光下摇晃。她总觉得今日那个低着头的少年,眼里藏着片很深的海,而那海里,正有什么东西在悄悄苏醒。她隐隐觉得,沈厌的出现,或许会给她的生活带来一些不一样的变化。
宫里的玉漏滴答作响时,沈厌正蹲在沈府柴房里。他借着窗缝透进来的月光,用那枚铁箭镞在木柱上刻字。每划一下,指尖就渗出血珠,混着木屑落在地上,像极了春日宴上那些被踩碎的桃花。疼痛让他更加清醒,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目标。
柱上渐渐显露出两个字:瑶光。那是他偷翻星象图时记住的,北斗第七星,象征着尊贵与希望。在他心里,月瑶就是他的瑶光,是他黑暗生活里唯一的光亮。沈厌用舌尖舔掉指尖的血,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疯狂和偏执。
明日宫宴,他得想办法混进去。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月瑶穿宫装的样子,也好。为了这个目标,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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