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祯冲向厨房门口的身影在半途刹住。那端菜的帮工听见动静，慌忙抬头，碗里的青菜抖了两下，油汤洒在围裙上。她没再往前，只抬手一指：“拦住他，搜身。”
护卫立刻上前，一把按住那人肩膀。粗布围裙被掀开，腰间空空如也。翻遍全身，只摸出半块干馍和一张皱巴巴的采买单。
“不是他。”护卫低声回报。
赵国祯盯着那张单子看了两秒，挥手：“放他去忙。”转身时脚步已稳，像是刚才那一瞬的疾行不过是寻常走动。她回头望了眼柴房方向，“把人带进去，我要亲自问话。”
柴房门板厚重，关上后隔绝了院中的喧闹。奸细被按坐在一条矮凳上，手腕仍渗着血，是先前枪伤被盐水洗过后的模样。赵国祯站在他面前，不急着开口，只让护卫端来一盆清水，又取来粗盐，倒在瓷碗里堆成小山。
“你吃我三个月饭，拿我三个月钱。”她终于说话，声音不高，也不冷，“可你连筷子都使不利索。李青山是辽北人，左手吃饭，你却用右手。这不算什么大事，但我记性好。”
奸细闭着眼，嘴角抽了一下。
赵国祯示意护卫把他袖口撕开，露出前臂一道陈年疤痕。“这是冻疮留下的，去年冬天才结痂。可真正的李青山是春末失踪的，那时辽北雪都化了。你在撒谎的时候，忘了查这些。”
她抓起一把盐，慢慢撒在他伤口上。盐粒落下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风吹过晒场。
男人闷哼一声，额头冒出冷汗，但仍咬牙不出声。
赵国祯蹲下来，与他平视。“你们以为混进来就能找到盐洞？可知道我父亲当年运盐过三道关卡，靠的不是力气，是人心？”她顿了顿，“他知道哪些官差收钱不办事，哪些兵丁怕事不敢查。他也知道，一个人若真想藏东西，最好的地方，是从没人想找的地方开始。”
她站起身，对护卫说：“加水。”
清水泼上伤口，盐粒瞬间渗进皮肉。男人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滚出一声压抑的痛呼。
“你现在不说，等我们抓到下一个，他会把你供出来换活路。”赵国祯语气依旧平稳，“我不急。今晚能问出一句，明天再问一句。你只要活着，就逃不开这张网。”
屋外传来几声狗叫，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得油灯晃了晃。
过了片刻，奸细睁开眼，嗓音干涩：“我不是主谋……我只是传信的。”
赵国祯没动，也没让人停手。
“每月初七，北安‘老孙客栈’后院喂马槽底下，有纸条。”他喘了口气，“暗语是‘盐价涨了’，回话写‘该换桶了’。”
“接头人是谁？”
“没见过脸。只知代号‘灰雀’。”
“这次任务呢？谁派你来的？”
奸细嘴唇哆嗦了一下，像是在挣扎要不要说下去。
赵国祯抬手，示意暂缓用刑。护卫退开一步。
她递过去一碗清水。“喝完再说，我不杀说实话的人。”
男人盯着那碗水，眼神闪动。终于伸手接过，一口气灌下大半碗。
“松井队长……没死。”他声音压得很低，“他在长白山有个旧营地，带着三十多人，都是撤下来的残部。他们要炸盐洞，还要烧胶东盐场，说是‘清场行动’。”
赵国祯眉心一跳。
“什么时候动手？”
“七日内。等第二批炸药运到。”
“怎么运？走哪条线？”
“不知道……只知道有人会在江南接应，打通水路。”
赵国祯记下每一句，笔尖在纸上划得极快。写完后，她抬头盯着对方：“你说你是传信的，那这次庆功宴的情报，是谁给你的？”
奸细沉默片刻，摇头：“我不知道名字。只知道他穿你们的衣服，能在账房进出。”
赵国祯缓缓合上本子。她看向门外，夜风正卷着灶台的余烟往天上飘。
“把他锁紧。”她对护卫说，“饭照常给，伤也治，但不能见任何人。”
回到主屋书房，桌上油灯还亮着。沈明远已在等她，手里拿着那件被拆开的外衫。
“这扣子确实是错的。”他说，“而且内衬的线，是新缝的。”
赵国祯点头，在桌前坐下，提笔写下第一封信：致江南护盐联盟分部，提醒加强戒备，勿信本地联络人。第二封送往镜泊湖守卫队，令其加固防御，严禁陌生人进出。
沈明远看着她写完，轻声问：“松井没死？那之前大坝爆炸……是不是根本不是溃败，而是掩护撤退？”
“很可能是。”赵国祯吹干墨迹，将信纸折好封入竹筒，“他早就打算躲进山里，等我们放松警惕再动手。”
“胶东盐场怎么办？那边现在只有巡逻队。”
“明日起，所有运盐车队改道，绕开官道十里以上。”她站起身，“盐卫队轮班巡逻加倍，夜间设双岗。另外，通知各分部，凡是近期更换衣物、调换岗位的人员，一律暂停职务，等核查清楚再说。”
沈明远点头，转身要去安排。
“等等。”赵国祯叫住他，“别用明码电报发信。走密文专线，每封信加三重校验。”
“明白。”
她走到窗前，推开半扇。远处盐场灯火点点，像散落的星子。风里带着咸味，还有点柴火的气息。
“你说，”她忽然开口，“一个人能在我们眼皮底下藏三个月，那会不会还有第二个？第三个？”
沈明远站在门口没动。“总会有的。但我们现在知道了，就不会再让他们得手。”
赵国祯没回头，只轻轻应了一声。
她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生意场上最怕的不是对手强，是身边人不动声色地往外递消息。”
如今这话应验了。
但她也变了。不再是那个只会守着账本的小姑娘，也不是当初任人摆布的新嫁娘。她有了自己的队伍，自己的规矩，自己的手段。
第二天太阳升起前，两支快马已分别出发，一支北上镜泊湖，一支南下江南。竹筒里的信纸写着同样的警告：勿信本地联络人。
赵国祯坐在书案前，手里捏着一枚木制布纽，正是从沈明远衣服里发现的那颗。她用指甲刮了刮边缘，发现漆层下有一道极细的刻痕，像是被人用刀尖悄悄做过标记。
她把它放在灯下仔细看，光从侧面照过来，那道痕显出一个歪斜的符号。
像一只鸟，又像一个箭头。
她刚要起身唤人，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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