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走后,黎清雨和江城之间的沉默像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闷。窗棂漏进的月光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子,随着夜风轻轻晃动,倒像是谁在无声地叹息。
江城率先打破僵局,他起身走到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窗沿,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刚才说军械库的线索,是认真的?”
黎清雨把自己裹在硬邦邦的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没好气:“不然呢?拿这个骗萧彻?我嫌命长吗?”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书里写得很清楚,外戚早就偷偷挪用了军械库的一批玄铁箭簇和百十来柄长刀,藏在城外的土地庙。那土地庙看着破败,其实后殿有个地窖,是他们早就挖好的。”
江城转过身,脸上没了之前的戏谑,月光在他侧脸刻出清晰的轮廓,倒显出几分难得的正经:“你还记得具体是哪座土地庙吗?京郊的土地庙没有十座也有八座。”
“东南郊那座,”黎清雨想都没想就答,“庙门口有棵歪脖子老槐树,树干上被雷劈过,有个很大的疤。书里写过,黎微婉后来就是跟着这个线索摸到了地窖,差点被灭口。”
江城点点头,指尖在窗台上轻轻敲着,像是在盘算什么:“看来这消息得想办法递出去,但不能明着来。萧彻现在对我们俩都存着疑,冒然报信只会引火烧身。”他忽然看向黎清雨,眼神里带着点探究,“你说,黎微婉找你过去,真的是想你了?”
黎清雨嗤笑一声:“你信?黎微婉是什么人?《昭华弈》里最能忍的女主,她做什么事都带着目的。这个时候找我,要么是想从我嘴里套话,看看我知道多少黎家旧事;要么就是……想把我当成新的棋子,替她挡些什么。”她忽然想起什么,眉头皱紧,“对了,书里这个时间点,黎微婉应该已经开始怀疑当年沈家——哦不,黎家被抄,不光是外戚和太子的手笔,好像还牵扯到宫里的淑妃。淑妃是外戚那边的人,当年我爹……也就是黎尚书,手里有她贪墨赈灾款的证据。”
江城挑了挑眉:“你这记性倒是比考试前背重点还清楚。”
“那是当然,”黎清雨哼了一声,“毕竟是让我哭了半盒纸巾的虐文,女主有多惨,反派有多毒,我门儿清。”她顿了顿,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啊,你怎么好像对剧情也很熟?当年不是说看这种书是浪费时间吗?”
江城的耳尖微微泛红,别过脸去看窗外:“……闲着没事翻了几页。”
黎清雨才不信他这套说辞,但也懒得追问。当年两人在一起时,她总爱把看的小说讲给他听,他每次都装作不耐烦,却总能记住她提过的细节。就像她随口说喜欢城南那家铺子的梅花酥,第二天他就会绕远路买来;她说想看新出的话本,他总能第一时间找到……
这些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黎清雨掐灭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有的没的。
“说正事,”她清了清嗓子,“你刚才说,明天外戚会来‘请’我?”
“十有八九,”江城点头,“书里写炮灰就是在被请去外戚府‘做客’的路上出事的。说是请,其实就是软禁,等找到合适的由头,就能名正言顺地除掉你这个‘黎家余孽’。”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巧的哨子,是青铜的,上面刻着简单的云纹,看着有些年头了,“这个你拿着。永安王府虽然没什么实权,但护院还是有几个能用的。这哨子是王府特制的,声音穿透力强,只要在京城范围内,我的人听到就会赶过来。”
黎清雨看着那枚哨子,指尖刚碰到就觉得冰凉。这哨子在书里也出现过,是永安王世子送给黎微婉的,后来黎微婉被困在地窖时,就是靠这哨子引来的江城——也就是那时,江城为了护她,被流箭射中。
“你自己留着吧,”她把哨子推回去,“你比我更需要。”
江城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她的意思,眼神沉了沉:“剧情是剧情,现在是现在。我既然知道会被射死,还能傻等着?”他把哨子硬塞进她手里,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拿着。你死了,谁给我当免费剧透机?”
黎清雨被他这话堵得没脾气,只好攥紧了哨子。青铜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倒让她混乱的心绪安定了几分。
“我先回去了,”江城理了理衣襟,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明早我再来。你今晚警醒着点,别真把自己当成病号睡死了。”他走到门口,手刚碰到门栓,又回过头,“对了,那个送点心的老妈子,你最好别碰她送来的东西。”
黎清雨心里一动:“你也想到了?”
“不然呢?”江城挑眉,“这种宅斗剧里,送点心的不是下毒就是下套,用脚想都知道。”他拉开门,又压低声音补了句,“我刚才进来时,看见西边墙根有几个黑影,应该是外戚派来盯着你的。你院里的动静,估计这会儿已经传到他们耳朵里了。”
门轻轻合上,带走了江城身上那股淡淡的松木香。黎清雨捏着那枚哨子,坐了半晌,才披衣下床。她走到桌边,看着那个精致的食盒,果然没碰。小丫鬟早就被她打发去休息了,院里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走到窗边,撩开一点窗纱往外看。月色朦胧中,西边墙根的槐树影里,果然有两个模糊的人影,一动不动地站着,像两尊石像。
黎清雨冷笑一声,转身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破旧的木箱——这是原主住进来时带来的,里面除了几件旧衣服,什么都没有。她翻了半天,找出一把生锈的铜剪刀,藏在袖中。又从木箱底摸出几张废纸,走到桌边,假装要吃点心,把那食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块桂花糕,却在转身时“不小心”手一歪,把桂花糕掉在了地上。
她蹲下身,一边“懊恼”地叹气,一边飞快地用手指在地上划了几下,把掉在地上的桂花糕碾得粉碎。做完这一切,才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把食盒盖好,放回原处。
这是她刚才突然想到的。书里写,这个老妈子会在离开前检查食盒,如果糕点没少,就证明黎清雨“安分”,可以动手;如果少了,就说明她起了疑,需要再等等。她故意把糕点弄掉,就是想让外戚摸不清她的底细,拖延时间。
果然,没过多久,墙根的黑影就动了动,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里。
黎清雨松了口气,却丝毫不敢放松。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外戚不会善罢甘休。她吹熄了灯,回到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一会儿是书里黎微婉在地窖里被追杀的画面,一会儿是江城替萧彻挡箭时的场景,还有萧彻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和他看她时那探究的眼神。
这一夜,黎清雨几乎没合眼。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过去,却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被乱棍打死,扔进乱葬岗,而江城就躺在她旁边,胸口插着一支箭……
“小姐,小姐,您醒醒!”
小丫鬟焦急的声音把黎清雨从噩梦里拽了出来。她猛地坐起,额头上全是冷汗,喘着粗气问:“怎么了?”
“永安王世子来了,就在外间等着呢,”小丫鬟递过帕子,“还带了早饭来,说是……说是给您赔罪的。”
黎清雨愣住:“赔罪?赔什么罪?”
“奴婢也不知道,”小丫鬟摇摇头,“世子爷就说,让您洗漱好了过去。”
黎清雨满腹狐疑地洗漱完毕,换了件干净的素色衣裙,走到外间。江城果然坐在桌边,面前摆着好几碟精致的点心,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见她进来,立刻笑着站起来:“醒了?快来吃饭,我特意让府里的厨子做的,清淡,适合病人吃。”
黎清雨没动,盯着他:“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赔罪是什么意思?”
江城挠挠头,脸上带着点不自然:“就是……昨天不小心撞疼你了,给你赔个不是。”他指了指她的胳膊,“你看,都红了。”
黎清雨这才发现,自己的胳膊肘处果然有一块淡淡的红印,是昨天江城撞的。她心里有点别扭,却还是走到桌边坐下,拿起勺子喝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又想让我干什么?”
“什么叫又?”江城委屈地撇撇嘴,“我就不能单纯地关心一下你?”见黎清雨瞪他,才收起玩笑的神色,压低声音,“我打听了,今天上午,外戚那边果然有动作。户部侍郎——就是那个昨天在将军府门口跟萧彻说话的老头,会上奏皇上,说黎家余孽不安分,私通乱党,请求皇上把你关进宗人府‘看管’。”
黎清雨手里的勺子顿了顿:“宗人府?那跟天牢有什么区别?”
“差不多,”江城点点头,“但宗人府归礼部管,礼部尚书是外戚的人。你要是真进去了,能不能活着出来都不一定。”他往黎清雨碗里夹了块芙蓉糕,“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让人去打点了。户部侍郎的折子递不上去,就算递上去了,也会被压下来。”
黎清雨惊讶地看着他:“你有这么大本事?”永安王世子不是个闲散王爷吗?
江城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你以为永安王府真的一点根基都没有?我爷爷当年跟着先帝打天下,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只是这几年我爹不争气,才渐渐没落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点小事还是能搞定的。”他忽然凑近,声音压得更低,“我还查到,黎微婉找你,是想让你去给淑妃送样东西。”
黎清雨猛地抬头:“淑妃?给她送什么?”
“一幅画,”江城说,“说是黎尚书当年画的《寒江独钓图》,淑妃一直很喜欢,想借去看看。”
黎清雨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她记得书里写过这幅画!这幅画看着普通,其实画轴里藏着黎尚书整理的淑妃贪墨赈灾款的账本!黎微婉是想借她的手,把账本送到淑妃面前,逼淑妃狗急跳墙,露出马脚!
“她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黎清雨咬牙道,“淑妃是什么人?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我要是真把画送过去,怕是刚进淑妃的寝殿,就被灭口了!”
“可不是嘛,”江城叹了口气,“所以我才说,黎微婉这步棋够狠。她明知道你是个炮灰,还偏要把你往枪口上送。”他看着黎清雨,眼神里带着点认真,“清雨,你不能去。”
黎清雨心里一阵烦躁:“我知道不能去,但我能怎么办?抗旨不遵?还是跑?”她苦笑,“我们现在就像棋盘上的棋子,根本由不得自己。”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小丫鬟怯生生的声音:“小姐,将军府的人又来了,说……说黎小姐在府里等着您呢,让您这就过去。”
黎清雨和江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
该来的,还是来了。
黎清雨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我去。”
“你疯了?”江城一把拉住她,“你明知道是火坑!”
“我知道是火坑,但我别无选择。”黎清雨看着他,眼神异常平静,“我不去,他们有的是办法逼我去。与其被动,不如主动出击。至少,我知道那幅画里藏着什么,也知道淑妃的软肋在哪。”她挣开江城的手,“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别忘了,我可是看过剧本的人。”
江城看着她故作镇定的样子,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知道黎清雨的脾气,看着软,其实骨子里比谁都倔。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你等一下,”他转身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香囊,递给她,“这个你带上。里面不是香料,是硫磺和硝石的粉末,遇到火星会爆炸,威力不大,但足够制造混乱了。万一……我是说万一出事,就把它扔出去。”
黎清雨看着那个绣着鸳鸯的香囊,愣了一下。这香囊是当年她亲手绣的,送给江城当生日礼物,后来分手时,她以为早就被他扔了。
“你……”
“别废话了,快带上。”江城把香囊塞进她手里,又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这个也拿着,是永安王府的信物,一般人不敢拦你。”他看着她,眼神复杂,“清雨,万事小心。我在将军府外等你,如果你半个时辰还不出来,我就进去救你。”
黎清雨捏着那个香囊,指尖传来熟悉的触感,心里五味杂陈。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往外走。
走到院门口,她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站在廊下的江城。晨光落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恍惚间,竟像是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在大学校园里,笑着对她说“别怕,有我在”的少年。
黎清雨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江城,别做傻事。”
说完,她转身,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暂时还算安全的小院,走向那未知的、布满荆棘的前路。
她知道,从她踏入将军府的那一刻起,这场由《昭华弈》编织的权谋网,就已经将她和江城,牢牢地困在了一起。而他们的命运,也早已偏离了书中的轨道,驶向了一个无人知晓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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