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福客栈的清晨,不再是往日的悠闲。
天还未亮,客栈门口就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
“开门!快开门!今天我要坐第一排!”
“去你的!我昨晚就没走,一直在门口打地铺,这第一排的位置是我的!”
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直接将一小袋碎银子拍在门板上,对着里面喊道:
“佟掌柜!开个价!前三排的位置,我包了!”
客栈内,佟湘玉拨着算盘珠子的手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脸上的笑容,比太阳还要灿烂。
“我的个亲娘咧!这哪是说书,这简直就是印银子啊!”
她一边算着昨日的流水,一边对正在擦桌子的白展堂和郭芙蓉炫耀。
“看看,看看!光是打赏钱,就够咱们客栈半年的开销了!这还不算门票和茶水钱!”
郭芙蓉一脸与有荣焉的骄傲,擦桌子的力气都大了几分。
“那可不!也不看看是谁说书!周先生那可是神仙般的人物!‘剑开天门’啊!我爹要是听了,肯定也得佩服得五体投地!”
白展堂只是默默擦着桌子,心里却不似她们那般轻松。
辰时,客栈大门终于在一片欢呼声中打开。
人群蜂拥而入,为了一个好位置争得面红耳赤。
一位衣着华贵的锦袍商人,被几个护卫簇拥着,径直走到柜台前,对着佟湘玉拱了拱手,姿态放得极低。
“佟掌柜,在下乃是关中‘万通商会’的王万三。今日前来,是想和周先生谈一笔生意。”
他顿了顿,伸出三根手指。
“三千两白银!我只求周先生,今日能再将‘剑神李淳罡’的故事,说上一段!就一段!”
“嘶——”
周围的客人全都倒吸一口凉气。
三千两,足以在京城买下一座不错的宅院了。
佟湘玉的眼睛瞬间变成了铜钱的形状,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王……王老板,您……您说的是真的?”
王万三自信一笑,他手下的护卫直接将一个沉甸甸的箱子放在了柜台上,打开一看,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银锭,晃得人眼花。
“佟掌柜,您看,在下从不空谈。”
他压低声音,意有所指地说道:
“在下生意遍布大江南北,若能与周先生结个善缘。日后,这七侠镇,乃至整个关中,谁想动同福客栈,都得先问问我王万三答不答应!”
这已经不仅仅是听书了,这是拉拢,是投资。
一个能“引动天象”的说书人,其价值,早已超出了故事本身。
午时将至,周衍终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换了一身崭新的青色长衫,头发用一根木簪束起,面色平静。
佟湘玉立刻像只花蝴蝶一样迎了上去,将王万三的提议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眼睛里全是小星星。
“小周啊!三千两!还能得个大靠山!你就再说说那李淳罡嘛!额求你了!”
周衍只是淡淡一笑,目光越过激动的佟湘玉,看向台下。
他看到了满脸期待的王万三,看到了那些眼中燃烧着火焰的武者,也看到了角落里几个气息沉凝,不动声色的“特殊听众”。
这些人里,有护龙山庄的密探,有东厂的番子,甚至可能还有来自其他势力的探子。他们都在等,等着看自己是否会继续那个“剑开天门”的神话。
周衍缓步走上高台,没有立刻坐下,对着台下拱了拱手。
“各位厚爱,周某感激不尽。王老板的盛情,周某也心领了。”
王万三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然而,周衍话锋一转。
“只是,‘剑开天门’这等故事,太过耗费心神。那等剑意,霸道绝伦,非人力可以轻易驾驭。”
“说得多了,周某也有些承受不住。昨日之后,我便感觉精神困顿,若是强行再说,恐怕只会玷污了李剑神的威名,更是对诸位听众的不负责任。”
这番话,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那些真正的高手,更是深以为然。
引动天地异象,岂能没有代价?
若是能随口就来,那也太过匪夷所思。
王万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但他也是个玲珑人物,立刻反应过来,哈哈一笑:
“是在下唐突了!先生的身体要紧!先生说什么,我们便听什么!”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飞速盘算。
这周衍,面对三千两白银和靠山都不为所动,所图必然更大。
此人,只可交好,万万不可得罪。
平息了众人的骚动,周衍这才缓缓落座。
他没有拿起惊堂木,而是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轻轻呷了一口。
整个大堂鸦雀无声,都在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剑道之途,孤高寂寥,如立于万仞冰峰,放眼望去,唯有风雪。这等滋味,品一次足矣,品多了,伤身,亦伤心。”
周衍放下茶杯,折扇“唰”地一声打开,整个人的气质,也随之一变。
如果说讲李淳罡时,他是一柄锋芒毕露的剑,那么此刻,他更像是一个看尽了世间繁华与悲凉的落魄书生。
“今日,咱们暂且放下那万古长夜的剑神,换一个故事,品一品另一种江湖,另一种人生。”
“这个故事里,没有一剑可开天门的盖世神功,却有一种武器,它从不出鞘,因它本就无鞘。它一旦出手,则必定命中,被誉为‘例不虚发’。”
“故事的主人公,也不是霸气绝伦,睥睨天下的剑神。他只是一个终日咳嗽,手不离酒的病君子。他明明身在江湖,却比谁都像个书生。他明明高中探花,名动天下,却又比谁都像个浪子。”
“他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却散尽家财,只为成全别人的幸福。”
“他重情重义,为兄弟两肋插刀,却被兄弟插了两刀。”
“他心爱之人,秀外慧中,与他青梅竹马,本是天作之合,却被他亲手送给了自己的兄弟,眼睁睁看着她,嫁作他人妇,为他人生儿育女。”
这几句话,如同一幅幅哀伤的画卷,在众人面前徐徐展开。
周衍的目光扫过全场,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最后,惊堂木重重落下。
“啪!”
“此人,姓李,名寻欢。世人称他,小李探花。”
“他手中的武器,是一把飞刀。一把长七寸,由凡铁打造,普普通通的飞刀。”
“而这门绝技,便是——小李飞刀!”
周衍没有急着去说李寻欢的战绩有多么辉煌,反而将笔墨,都用在了渲染他的精神世界上。
“小李飞刀,为何能例不虚发?”
“非因其手法之快,世间比他手快的人,或许有之。”
“非因其刀锋之利,神兵利器榜上,它根本排不上号。”
“而是因为,李寻欢在掷出飞刀的那一刻,他的精神意志,他所有的光明与磊落,所有的痛苦与隐忍,都已经完全融入了那把小小的刀中。”
“那不是一把刀。”
周衍的声音变得缥缈起来。
“那是正义,是怜悯,是公道,是朗朗乾坤!”
“是哪怕身处无边黑暗,也依然向往光明的决心!”
“所以,当这把刀出手时,它所代表的,是一种信念!”
“一种无论面对何等强敌,都坚信自己必将胜利的信念!”
“这种力量,超越了内力,超越了招式,甚至超越了生死,是精神层面的绝对压制!”
“你的武功可以挡住他的刀,但你的心,能挡住这煌煌人间正道吗?”
这番话,又如同一扇全新的大门,在所有听众面前轰然打开。
武功,还能这样理解?
不再是单纯的内力比拼,招式强弱。
精神与信念,竟然也能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
大部分江湖草莽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高深莫测。
在客栈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坐着一个身材魁梧,却满身酒气,眼神浑浊的汉子。
他只有一条手臂,另一边的袖管空空荡荡,随风摆动。
他本是关中一带有名的镖师,人称“断魂刀”王平。
一年前,在一次走镖途中,他为了保护雇主,被数倍于己的仇家围攻,同伴惨死,货物虽保住,他自己却被斩断了一条手臂。
从此,他的刀断了,心也死了,终日借酒消愁,成了一个废人。
此刻,听到周衍的话,他那双早已被酒精麻痹的眼睛里,第一次,重新燃起了光芒。
“精神……信念……”
他喃喃自语,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那只空荡荡的袖管。
“我败了……原来我败的,不是他们的刀,而是我自己的心……”
他想起了,当同伴倒下时,他心中的恐惧与绝望。
想起了,当敌人的刀锋逼近时,他脑海中闪过的一丝退意。
就是那一丝退意,让他原本圆转如意的刀法,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也就是那一瞬间,他失去了自己的右臂。
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完了。
可今天,周衍的话,却让他看到了另一条路。
一条,或许……或许仅凭一只手,也能走下去的路!
短暂的沉寂后,一个粗豪的声音猛地响起,打破了宁静。
“一派胡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太阳穴高高鼓起,手边放着一柄九环大刀的汉子站了起来。
他一脸不屑地看着周衍。
“俺乃‘镇山虎’赵霸天,走南闯北三十年,杀过的人比你见过的都多!俺只信奉一件事,那就是力量!只要俺的内力够深,刀够快,什么狗屁精神、信念,在俺的刀下,都得被劈成两半!”
他环视四周,不少武夫都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这才是他们熟悉的江湖逻辑,简单,直接,有效。
赵霸天指着周衍,带着挑衅的意味说道:
“周先生,你倒是说说,要是那李寻欢遇到了一个练成了金钟罩、铁布衫,浑身刀枪不入的横练宗师,他那小破刀,还能‘例不虚发’吗?怕不是连人家的皮都划不破,就要被一巴掌拍成肉泥了吧!”
这个问题,也是在场所有武者心中最大的疑惑。
大堂里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佟湘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周衍被问住,下不来台。
周衍却笑了,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对着赵霸天赞许地点了点头。
“这位壮士问得好。这个问题,问到了‘小李飞刀’的根本。”
他从容地站起身,目光扫过赵霸天,又扫过所有面带疑惑的听众。
“诸位,你们都以为,李寻欢的飞刀,攻击的是人的肉体。错了,大错特错。”
“他所瞄准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敌人的‘心’!”
“赵壮士,我来问你。当你运起你的金钟罩,你自认为固若金汤,天下无敌时,你的心中,可有一丝一毫的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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