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无边无际的黑暗。
意识仿佛沉溺在万丈冰海之底,被沉重的墨汁包裹,不断下坠。唯有掌心那两枚紧紧相贴的珠子,传递着微弱却倔强的存在感——一枚黝黑,残留着黏腻滚烫的血腥,像凝固的火焰;一枚莹白,带着深刻冰冷的裂痕,如同亘古的寒冰。它们在黑暗的深渊中,是唯一的光标,是唯一的锚点。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千年。
一股极其浓烈、混杂着苦涩草药与刺鼻血腥的味道,如同烧红的铁钎,猛地刺穿了黑暗的帷幕,狠狠凿进混沌的意识!紧随其后的,是嘈杂到令人头痛欲裂的声响——压抑急促的喘息,金属器皿碰撞的脆响,布料撕裂的刺啦声,还有…沉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一下下艰难搏动的心跳!
痛!
难以言喻的剧痛如同苏醒的毒龙,瞬间从右肩胛炸开,沿着每一根神经疯狂蔓延!那痛楚深入骨髓,冰冷与灼热交织,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锥在血脉里穿刺、搅动!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破碎的呜咽从干裂的唇间溢出。
“呃…”
这细微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醒了?!小姐!小姐你醒了?!”一个带着浓重哭腔、又惊又喜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是青黛!她的声音嘶哑,充满了劫后余生的颤抖。
沉重的眼皮如同坠着千斤巨石,我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掀开一丝缝隙。
视野模糊、晃动,如同蒙着一层血色的水雾。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却已面目全非的场景——军机处!但这里已不再是运筹帷幄的枢密之地,而是变成了充斥着死亡气息的战场急救营!
巨大的紫檀御案被清空,铺上了厚厚的、沾满暗褐色污迹的白布。我自己就躺在这冰冷的“手术台”上。四周烛火通明,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沉重血腥与药石苦涩。几名须发皆白、脸色凝重到极点的太医正围在我右侧,他们的手上、袖口上满是刺目的鲜红。而我右肩胛处,传来一阵阵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骨头的细微声响!
“剜深些!毒肉未尽!快!”一个沙哑到如同砂纸磨铁、却带着不容置疑铁血意志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近处炸响!
是谢危!
我艰难地转动眼珠。
就在我躺着的御案旁,另一张临时拼凑的矮榻上,谢危侧卧着。他上身赤裸,玄色的蟒袍被胡乱撕开扔在一旁,露出精壮却此刻布满冷汗与血污的脊背。一道狰狞的、深可见骨的刀口,斜斜贯穿了他左侧肩胛下方!伤口边缘皮肉翻卷,呈现着诡异的青黑色,正汩汩冒着粘稠的黑血!一名太医正用一把细小的银刀,小心翼翼却极其迅速地刮着伤口深处发黑的骨膜,每一次刮动,都带起一片细微的黑色碎屑!
剧毒!“锁魂砂”的余毒!
他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冷汗混合着血水顺着冷硬的下颌线滚落。牙关紧咬,下唇已被咬破,渗出鲜血。深潭般的眸子死死盯着太医的动作,里面翻涌着焚心的剧痛、狂暴的杀意,还有一种近乎执拗的、不肯向死亡低头的绝对意志!
“王爷…毒…毒已侵骨缝…强行刮骨…恐伤筋脉…”操刀的太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上动作却不敢停。
“剜!”谢危的嘶吼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如同受伤的孤狼最后的咆哮,每一个字都喷溅着血气,“毒入心脉…也得剜!本王…死不了!”
那“死不了”三个字,仿佛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带着一种惨烈的决绝。他猛地闭上眼,身体因极致的痛楚而剧烈颤抖,喉间压抑着破碎的闷哼,却硬是没让那痛呼泄出一丝!
剜骨疗毒!
他在用最惨烈的方式,对抗着昭华公主种下的、意图将他们一同拖入地狱的毒刃!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楚混合着巨大的酸涩瞬间冲上眼眶!视线更加模糊。想开口,喉咙却如同被火炭灼烧,只能发出破碎的嗬嗬声。
“小姐!别动!别动!”青黛慌忙按住我因激动而试图抬起的左手,她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滴落在我染血的衣袖上,“太医在给您清创…弩箭拔了…毒…毒也剜了大半…您会好的…王爷也会好的…”她泣不成声,语无伦次。
就在这时,青黛染着血污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捏着一样极其微小的东西,颤抖地递到了我勉强能看清的眼前。
那是一截细如牛毛、不足半寸、闪着幽蓝寒芒的断针!正是矿洞中那伪装军医的刺客,最后用来刺杀我的毒针!
“小姐…”青黛的声音带着极度的恐惧和后怕,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清晰地钻进我混沌的意识,“陆大人…在刺客身上搜到的…这针尾…您看…有…有金凤翎痕!”
金凤翎痕?!
如同冰水浇头!我混沌的头脑瞬间被这信息刺得一个激灵!
强忍着剧痛和眩晕,我死死盯住那截断针的尾部。在烛火下,那微不可察的针尾末端,果然!清晰地雕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却栩栩如生的图案——三根舒展的、象征着无上尊贵的金凤尾羽!
昭华公主!
又是她!矿洞中的绝杀刺客,是她的人!这淬毒的牛毛针,带着她昭然若揭的杀机!
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瞬间冲垮了身体的剧痛!我猛地攥紧了左手!掌心那两枚紧紧相贴的算珠——黝黑滚烫的,莹白冰裂的——被巨大的力量死死嵌入皮肉!仿佛要将这刻骨的仇恨烙印进灵魂深处!
“珠在…心在…”谢危那嘶哑的、如同最后执念的声音,再次在濒死的边缘回响。
就在这时——
“陛下——!臣等有罪!臣等万死——!”
“求陛下开恩!臣等受沈知聿蒙蔽!受奸人挑唆啊!”
“王爷!林先生!饶命啊——!”
震天的哭嚎声、请罪声,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从军机处紧闭的殿门外汹涌灌入!声音嘈杂混乱,带着极致的恐惧和绝望,正是之前跪在乾元殿外、捧着沈知聿灵位和血书“伸冤”的户部官员!显然,伪币工坊被捣毁,赵德海招供,沈知聿和昭华公主的惊天阴谋彻底败露,这些墙头草嗅到了灭顶之灾的气息,赶来跪地求饶了!
这震耳欲聋的哭嚎,如同无数只苍蝇在耳边嗡鸣,瞬间点燃了谢危濒临极限的暴怒!
“滚——!”一声如同濒死凶兽般的咆哮,裹挟着焚尽一切的杀意和剧痛,从谢危紧咬的齿缝中迸发出来!他猛地睁开眼,深潭般的眸子里血丝密布,如同燃烧的地狱!这一声怒吼牵动了后背剜骨的伤口,黑血再次涌出!
“王爷息怒!王爷保重啊!”太医吓得魂飞魄散,手上刮骨的动作都僵住了。
殿外的哭嚎声被这声咆哮吓得一滞,随即爆发出更加凄厉的哀求。
“陆…九卿…”谢危的声音因剧痛和失血而变得极其微弱,气若游丝,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殿外…聒噪者…杖毙…以儆…效尤…”
“属下遵令!”殿角阴影中,陆九卿染血的玄甲身影如同鬼魅般闪现,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暴戾杀机,按刀大步走向殿门!
杖毙!
以儆效尤!
这是谢危在濒死之际,以最残酷的铁血手段,宣告着对这场阴谋幕后黑手——昭华公主——不死不休的复仇开端!
殿外的哭嚎瞬间变成了绝望的尖叫和奔逃的混乱!
我的目光,死死锁在谢危那张因剧痛和失血而苍白如纸、却依旧写满不屈与杀伐的侧脸上。他后背那道深可见骨、泛着青黑的伤口,如同恶魔狰狞的嘲笑。剜骨的银刀还在刮动,每一次刮擦,都像是在凌迟我的灵魂。
掌心那两枚算珠,被我的血和他的血浸透,冰冷与滚烫交织。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痛楚、愤怒、不甘与某种强烈到超越生死的力量,猛地从心口炸开,直冲喉头!
我用尽全身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抬起那只紧攥着两枚染血算珠的左手!
染血的指尖,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直直指向御榻上那个正与死神搏斗的玄色身影!
喉咙里如同有火炭在烧,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撕裂的痛楚和血沫,但我依旧用尽生命的力量,从齿缝中挤出那个破碎却重逾千斤的字:
“活…!”
活着!
谢危,你必须活着!
活着清算这一切!
活着…亲手讨回这笔血债!
算珠上的血,滚烫地烙进掌心。
那一个“活”字,如同最后的军令,带着泣血的执念,狠狠砸在弥漫着死亡与药石气息的军机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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