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顾沉舟宿舍内的灯光却亮如白昼。
他指尖捻着那张从周大年遗物中翻出的、已经泛黄的旧照片，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带着刺痛。
照片上，一个穿着不合身西装、眼神怯懦、笑容甚至有些讨好的青年，正是前世的他！
而站在“他”身后，一只手看似随意搭在“他”肩上，脸上带着温和笑意的男人，赫然便是刚才在周大年供词中，与那个秘密仓库位置隐隐对应的日本情报课新任顾问——林九爷！
“小轨，扫描！”顾沉舟的声音沙哑。
“嘀！主人，照片材质为柯达公司早期相纸，拍摄时间推断为一年前。照片中人物……咦，这不是主人你吗？不过气质好废柴哦！旁边这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数据库中无此人公开情报，但其瞳孔细节与新任日本情报课高级顾问‘林九爷’特征高度吻合，相似度百分之九十九点九！”萌系童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调侃。
顾沉舟却笑不出来。
前世种种屈辱和不明不白的死亡画面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特高课清剿行动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牺牲品，现在看来，他的死，绝非偶然！
林九爷，这个在前世记忆中几乎没什么印象，只在死前匆匆一瞥的男人，竟在那么早就出现在自己身边！
“原来……是你。”顾沉舟低语，眼中翻涌着冰寒刺骨的恨意与滔天怒火。
前世的无能，今生的觉醒，一切似乎都与此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不仅仅是复仇，更是对自己命运的重新宣战！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顾兄弟，是我，老李。”门外传来李副官压低的声音。
顾沉舟迅速收敛情绪，将照片小心藏好，起身开门。
李副官闪身而入，神色凝重：“长话短说，明晚七点，‘红磨坊’西餐厅，我们要和南京方面派来的特派员接头，获取一份关于日军‘云雀计划’的初步情报。这次行动，你跟我一起去，苏组长负责外围策应。”
“红磨坊？”顾沉舟眉头微蹙，那地方鱼龙混杂，是法租界有名的销金窟，也是各方势力探听消息的场所。
“没错，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李副官拍了拍他的肩，“苏组长那边已经提前去踩过点了，但她身份敏感，不宜久留。你明天白天再去一趟，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顾沉舟点头应下。
送走李副官，他立刻对小轨下令：“小轨，调出红磨坊西餐厅的结构图，以及周边街道的所有监控记录——如果能找到的话。”
“嘀！主人，正在检索……法租界巡捕房内部资料库有红磨坊的消防结构图。周边公开监控记录极少，但已截取到过去24小时内所有可疑车辆和人员流动影像。”
第二天下午，顾沉舟换上一身便装，如同普通食客般走进了红磨坊。
他点了一杯咖啡，看似悠闲地打量着四周，实则「痕轨」早已悄然启动。
“小轨，重点监控所有进出厨房和服务生通道的人员。”
“嘀！主人，发现异常。三号女侍者，刚刚从后厨出来，她鞋底沾染的泥土并非法租界常见土壤，成分与沪西一处废弃射击场的训练用土高度相似，且有微量硝酸甘油残留。根据其行走姿态和手部老茧分析，此人受过专业格斗和射击训练。更重要的是，她的身形和发型，与苏明鸢组长有七分相似！”
顾沉舟心中一凛。
废弃射击场？
硝酸甘油？
模仿苏明鸢？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成型——76号的杀手！
他们想利用苏明鸢的身份，在接头时制造混乱，甚至刺杀特派员！
他立刻联系了苏明鸢和李副官，将自己的发现和盘托出。
“76号这帮混蛋，果然阴魂不散！”李副官怒道。
苏明鸢美眸中寒光一闪：“他们想模仿我？那就让他们看看，真正的苏明鸢是怎么行动的！”
“不，”顾沉舟断然道，“将计就计。苏组长，你明天按原计划提前入场，但坐在一个相对显眼但有退路的位置。我会安排另一重保险。”
他随即拨通了一个秘密电话：“霍小姐，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电话那头传来霍青棠慵懒中带着一丝戏谑的声音：“顾先生又有什么吩咐？只要不是让我去炸日本人的军火库，小女子都乐意效劳。”
“明天晚上，帮我演一场戏，假扮苏组长，在红磨坊西餐厅吸引一下火力。”
“哦？顾先生这是要英雄救美，还是美人救英雄啊？”霍青棠轻笑一声，“行，就当还你那晚的人情。不过，事成之后，你可得请我喝杯真正的庆功酒。”
“一言为定。”
翌日傍晚，红磨坊西餐厅华灯初上，靡靡之音在空气中流淌。
苏明鸢一袭黑色紧身旗袍，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材，冷艳的面容如同冰雕，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
而在餐厅另一侧的卡座，霍青棠同样穿着一件款式颜色几乎一模一样的旗袍，只是发型稍作了调整，从侧面看去，与苏明鸢的背影几可乱真。
她摇晃着手中的红酒杯，嘴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仿佛只是来此消遣的富家千金。
顾沉舟则早已通过「痕轨」找到了餐厅包厢区一处墙壁的薄弱点，此刻正藏身于两间包厢之间的夹墙内，通过预先打通的一个微小观察孔，将整个大厅的动向尽收眼底。
“小轨，锁定那个女杀手，实时追踪她的行动轨迹和生理数据。”
“嘀！目标已换上与苏组长同款旗袍，正从后厨通道走出，心率一百二十，呼吸急促，肾上腺素飙升，预计三分钟内动手！”
果然来了！顾沉舟眼神一凝。
只见那名伪装成苏明鸢的女杀手端着托盘，步态从容地走向南京特派员预订的包厢。
她的手看似随意地搭在托盘边缘，实则已经握住了一把藏在餐巾下的袖珍手枪。
就在她即将推开包厢门，准备实施致命一击的瞬间！
“小轨，计算弹道和最佳射击窗口！”
“嘀！目标将在零点七秒后拔枪射击包厢内预设目标！最佳反制时机零点三秒后，攻击其右前方三十厘米处的香槟塔顶端酒杯，可制造最大混乱并阻断其行动！”
电光火石之间，顾沉舟没有丝毫犹豫，对着观察孔举起了早已准备好的加装了消音器的手枪。
“砰！”一声轻微的枪响几乎被餐厅的音乐声掩盖。
与此同时，香槟塔顶端的一只高脚杯应声碎裂，酒液四溅，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女杀手动作一滞，也惊动了餐厅内的所有人。
“有枪声！”不知谁喊了一声。
早已得到示意的霍青棠立刻尖叫一声，猛地将手中的红酒杯砸向女杀手方向，同时身体敏捷地躲到桌子底下。
苏明鸢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拔枪，指向女杀手，厉声喝道：“不许动！”
女杀手反应极快，见势不妙，转身就想从后厨逃窜。
但顾沉舟早已预判了她的退路，在他开枪击碎酒杯的同时，身体已经如猎豹般从夹墙破洞中冲出，一个迅猛的擒拿，便将女杀手死死按倒在地，冰冷的手铐“咔嚓”一声锁住了她的手腕。
整个过程兔起鹘落，不过十几秒。
李副官带着几名军统行动队员迅速控制了现场，将惊魂未定的特派员安全护送离开。
“顾沉舟，你小子，真是神了！”李副官用力拍着顾沉舟的肩膀，满脸都是毫不掩饰的激赏，“不仅识破了敌人的伪装，还用最小的代价解决了危机！这次回去，我一定向总部为你请功！”
苏明鸢走到顾沉舟面前，那双总是覆盖着冰霜的眸子，此刻却多了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向李副官，语气坚定：“李副官，下次若有类似重要任务，我建议，让顾沉舟负责前期侦查和主要指挥。”
这话一出，李副官都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好！苏组长都这么说了，我没意见！”
苏明鸢没有再看顾沉舟，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深沉的夜色，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个身影——那个曾经懦弱无能，却又与自己有着婚约的顾沉舟。
现在的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发生如此脱胎换骨的改变？
这改变，让她感到陌生，却又……隐隐有些安心和依赖。
众人快速撤离红磨坊。顾沉舟走在最后，习惯性地观察着四周环境。
餐厅对面是一家大型百货公司，此刻早已打烊，巨大的橱窗玻璃在夜色中反射着街灯的光芒，宛如一面巨大的镜子。
突然，顾沉舟的脚步猛地一顿，瞳孔骤然收缩！
在那面巨大的镜面墙上，他清晰地看到，百货公司顶楼的露台上，静静地站着一个身影。
昏暗的光线下，那人脸上戴着的金丝眼镜反射出一抹诡异的寒光，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笑意。
是林九爷！
他竟然在这里！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看到了多少？
就在顾沉舟心神剧震的刹那，镜中的林九爷仿佛感应到了他的注视，缓缓抬起一只手，隔着遥远的距离，对着他的方向，做了一个优雅而从容的……“再见”手势。
那不是告别，更像是一种宣示，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挑衅！
“轰！”顾沉舟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
前世被枪决时的绝望与不甘，与今生发现真相的愤怒和杀意，在这一刻交织沸腾！
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压下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情绪。
他缓缓抬眼，迎向镜中那道模糊而致命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地说道：
“林九爷……这一次，该轮到我……先找到你了！”
夜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
顾沉舟转身，汇入撤离的人流，身影很快消失在繁华而危险的上海夜色中。
回到军统在法租界的一处备用联络点，李副官正准备总结今晚的行动，并安排后续审讯事宜。
突然，一名军统通讯员神色慌张地推开门，连军礼都忘了敬，声音因急促而显得有些尖利：“李副官！苏组长！顾先生！不好了！总部……总部刚刚传来加密急电！”
通讯员喘了口粗气，脸上血色尽褪，用几乎变调的声音颤抖着说：“上海站……我们上海站……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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