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割开窗纸时,苏挽月正用袖口蹭着冻得发红的鼻尖。
院外赵嬷嬷的唤声像根细针,扎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她抓起短刀的手顿了顿——那声音里没有慌乱,倒像裹着层霜的棉絮,带着股说不出的沉。
苏娘子。赵嬷嬷的身影出现在廊下,灰布裙角沾着晨露,手里攥着串铜钥匙,将军今日是服药后第七日,最是要补气血的时候。她喉结动了动,钥匙在掌心磕出轻响,这本该是厨房婆子的活计...
苏挽月把短刀插回腰间,见赵嬷嬷的指节因用力泛白,连钥匙齿都在抖。
她垂眼扫过对方青黑的眼尾——昨夜怕是守了半宿。赵嬷嬷,我去。她伸手接钥匙,指尖触到对方掌心的薄茧,您歇着吧。
将军府的厨房在偏院,门槛裂着缝,风灌进来卷得灶台上的草纸哗哗响。
苏挽月先摸了米缸——糙米粒硌得掌心生疼,却在指腹碾开时,闻到丝若有若无的甜腥。
她瞳孔微缩,那气味像极了八岁那年,王婶偷偷煮的野藤汤——喝下去的人吐了半宿,最后抱着肚子喊烧心。
灶台下的陶瓮还积着灰,她摸出藏在夹层里的《御膳秘录》,泛黄的纸页翻到毒膳辨那章。
墨迹斑驳的字行里,乌骨藤三个字刺得她眼皮跳——此藤表皮无毒,浆汁却混着米煮会发甜,喝多了......她猛地合上本子,指甲在封皮上掐出月牙印。
米在木盆里打着旋儿。
苏挽月握着竹铲的手稳得像块铁,故意把盆底的米粒多搅十下——乌骨藤浆沉底,搅得越狠,毒就聚得越密。
她盯着浮起的米壳,等水面平静了,才用木勺舀起上层半盆米。
陶锅架在灶上时,柴火烧得噼啪响,她往锅里撒了把干木耳——外祖说过,这东西能裹着毒顺着肠腑滑出去。
粥香漫进青檀苑时,裴砚正盯着窗棂上的冰花。
他听见脚步声停在门口,接着是陶碗轻触木案的脆响。将军,南瓜粥。苏挽月的声音带着灶火的暖,趁热喝。
他抬眼,见她鬓角沾着饭粒,粗布袖管挽到肘弯,腕子上有道淡红的烫痕——像是刚才端锅时蹭的。你倒是勤快。他扯了扯嘴角,声音却比粥气还淡,冲喜娘子当厨娘,传出去镇北军的脸都要被你丢尽。
苏挽月没接话,只把碗往他手边推了推。
她注意到他指节泛青,指甲盖下还凝着紫斑——寒毒又往深里走了。
裴砚盯着碗里的粥,浮着的木耳像团黑云,突然就笑了。
他端起碗,热气熏得眼尾发红,喝到第三口时,喉间突然滚出声闷咳。
苏挽月的手几乎是本能地扣住他腕脉。
那脉搏跳得像敲破鼓,一下比一下急,指腹还摸到他袖底湿冷的帕子——是咳血的。
她抬头时,正撞进他泛红的眼,里面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暗,像暴雨前压城的云。
裴砚的喉间突然爆发出一连串闷咳,指节重重叩在案几上,震得陶碗里的粥荡出涟漪。
苏挽月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腕骨——那脉搏跳得像被惊了的雀儿,一下比一下急,还带着异常的灼烫。
他的脸迅速褪成青灰色,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滴进领口,连睫毛都在颤。
是不是喉咙刺痛?她凑近些,声音压得像耳语,眼底泛着锐光。
裴砚攥着帕子的手背青筋暴起,勉强点了点头。
帕子上的血渍洇开,像朵浸了水的红梅。
苏挽月心里咯噔一声——乌骨藤的毒发症状,她在《御膳秘录》里见过三次批注,外祖父用朱砂圈着喉如刀割四个字,说这是毒入肺经的前兆。
撑住。她突然松开手,转身时粗布裙角扫翻了凳脚。
厨房离青檀苑不过三十步,她跑得比追野狗时还急,发辫上的木簪啪地掉在地上也顾不上捡。
灶台上的陶瓮还敞着口,她伸手就往最底层掏——昨晚确认米里掺了乌骨藤粉后,她就着月光磨了半宿绿豆,又翻出赵嬷嬷藏在梁上的半罐蜜。
张嘴。她冲回床前时,鬓角的碎发全黏在汗湿的脸上。
裴砚咳得直蜷身子,她单手扣住他后颈,另一只手捏着调羹往他齿缝里送。
绿豆粉混着蜂蜜的甜腻糊了他满嘴,他本能地要躲,却被她用膝盖压住腰——这小厨娘看着瘦,劲儿倒大得惊人。
咽下去!苏挽月咬着牙,调羹重重抵在他舌面,乌骨藤的毒要靠绿豆解,蜜能护着肠胃!裴砚被呛得眼眶发红,却在苦涩漫开时突然安静下来。
他望着她发间沾的草屑,望着她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指节,突然觉得这碗苦药,比从前太医院的参汤都烫。
半盏茶工夫后,裴砚的脊背突然剧烈抽搐。
苏挽月眼疾手快抽走他颔下的帕子,就见一团黑血噗地吐在上面,混着细碎的紫斑——那是乌骨藤的毒汁。
他的呼吸渐渐平顺了些,眼尾还挂着泪,却扯了扯嘴角:镇北将军......被一碗粥放倒,倒是新鲜。
新鲜的在后头。苏挽月扯过被子给他掖好,声音里还带着喘,米里掺了乌骨藤粉,这东西得拿石磨细细碾三天才能成粉。她蹲下来捡刚才掉的木簪,指甲在青砖上刮出刺啦声,城东只有三户人家有石磨——周铁匠家打马掌,李屠户家切骨头,还有......她抬眼看向门口,将军府西跨院的老厨房。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裴影的玄色披风还滴着水——也不知在雨里站了多久,腰间的佩刀撞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响。
他盯着床榻上的黑血帕子,喉结动了动:谁下的毒?
有人嫌冲喜娘子碍眼。苏挽月把木簪插回发间,动作慢得像在数心跳,昨儿我去厨房,灶台上的草纸是新换的——赵嬷嬷说这月例钱还没发,谁会闲着换草纸?她指腹蹭过案几上的粥碗,草纸吸了乌骨藤的甜腥气,换它的人......她突然笑了,大概想让我和将军一道毒发,死无对证。
裴影的手按上刀柄,指节泛白。
窗外的风卷着枯枝撞在窗棂上,发出咔的脆响。
裴砚闭了闭眼,又缓缓睁开——他的眼底还浮着层病态的红,却比刚才亮了些:去查。他的声音轻得像片叶子,西跨院的老厨房,李屠户的石磨......
是。裴影抱了抱拳,转身时披风带起一阵风,把桌上的粥碗吹得转了个圈。
苏挽月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突然听见身侧传来极轻的响动。
她转头,正撞进裴砚的目光——他半靠在床头,唇角还沾着绿豆粉,眼神却像把刚磨过的刀:好一个......会做饭的女人。
苏挽月的耳尖突然发烫。
她手忙脚乱去收桌上的碗,瓷底却当地磕在案几上。将军歇着吧。她背对着他,声音比平时高了些,我去给您煮碗小米粥,得把毒排干净......
苏娘子。裴砚突然唤她。
她顿住脚步,听见他低低的笑声:下次......粥里的木耳,别放太多。
苏挽月攥着碗的手一松。
陶碗砸进铜盆里,溅起的水珠打湿了她的袖口。
她转身时,正看见他重新闭上眼,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
雨还在下,打在青瓦上的声音像敲鼓。
她望着他起伏的胸口,突然想起今早米缸里的甜腥气——原来从她跨进将军府的第一步,就有人在等她犯错。
可他们没算到,她苏挽月的锅铲,既能熬粥,也能翻云覆雨。
午后的阳光穿透雨幕时,裴砚醒了。
他摸过枕边的佩刀,指尖擦过冰凉的刀镡。
窗外传来裴影的脚步声,带着急促的碎响。
他扯过帕子掩住唇,咳了两声——这次的血,颜色淡了些。
去把韩骁他们叫来。他望着窗纸上晃动的树影,声音里带着久未出现的锋锐,该......议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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