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如墨，冰冷彻骨。
楚清昭感觉自己像一块沉入万丈寒渊的石头，不断下坠，下坠。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虚无和深入骨髓的疲惫。每一次试图挣扎，都牵动起全身撕裂般的剧痛，仿佛灵魂都被那强行催发的龙血之力焚成了灰烬。
‘就这样……结束了吗？’一个念头在死寂的黑暗中浮起，带着解脱般的疲惫。
不！
一个更加尖锐、更加执拗的声音在灵魂深处炸响！
宁无尘！赤鳞！她答应过的江南！素心阁！
‘主人……醒……’
‘清昭……别睡……’
两个微弱却无比熟悉的声音，如同穿透无尽黑暗的丝线，带着灼热的期盼和刻骨的担忧，狠狠拉扯着她沉沦的意识！
轰——！
意识仿佛撞破了一层无形的壁障！
楚清昭猛地睁开了双眼！
视线最初是模糊的，只有大片刺眼的白光。剧烈的眩晕感如同巨浪般冲击着她，胃里翻江倒海。她本能地想抬手遮挡光线，却发现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连动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喉咙里干涩灼痛，如同吞下了烧红的炭块。
“嗬……”一声沙哑破碎的呻吟从她干裂的唇间逸出。
“小姐！小姐您醒了！！”一个带着哭腔、无比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
视线艰难地聚焦。映入眼帘的是萧焱那张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脸，憔悴得像是几天几夜没合眼。他正半跪在榻边，双手紧紧握着她冰凉的手，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
“水……”楚清昭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水！快拿水来！温的！蜜水！”萧焱语无伦次地朝旁边喊。
温热的、带着一丝甜味的蜜水被小心翼翼地喂入口中，滋润着灼痛的喉咙和干涸的身体。清凉的液体滑过，带来一丝久违的生机。楚清昭贪婪地小口啜饮着，涣散的眼神终于凝聚起一丝光亮。
记忆如同退潮后显露的礁石，带着冰冷的咸腥和惊心动魄的棱角，汹涌回潮。
药王谷！鬼见愁！翻腾的紫绿瘴气！绝望的独角蛇王！还有……那个浑身浴血、倒飞出去的身影……
“宁无尘！！！”楚清昭的身体猛地一挣，不知从何处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竟半坐起来！动作牵动了全身的伤势，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晕厥，却被萧焱死死扶住。
“他……他怎么样了？！他在哪里？！”她的声音嘶哑而尖利，眼神如同受伤的母兽，死死盯着萧焱，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恐惧和急切。
萧焱看着楚清昭那苍白如鬼、却燃烧着不顾一切火焰的脸庞，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避开那灼人的目光，声音沉重得如同压着巨石：“阁主……阁主他就在隔壁……命……是保住了……”
“带我去！”楚清昭打断他，挣扎着就要下榻，身体却因脱力而剧烈摇晃。
“小姐！您刚醒！您自己都……”萧焱试图劝阻。
“带我去！！”楚清昭厉声重复，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决绝，眼神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寒刃，刺得萧焱无法直视。
萧焱咬了咬牙，知道无法违逆。他小心地搀扶住楚清昭几乎虚脱的身体，如同捧着一件随时会碎裂的稀世珍宝，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向隔壁的房间。
推开房门，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药味和淡淡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房间里光线昏暗，窗户紧闭。宁无尘静静地躺在榻上，盖着薄被。他脸上的血污已被仔细清理，但脸色却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败，嘴唇是毫无生气的乌紫色。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仿佛随时会断绝。他的手臂露在外面，上面缠着厚厚的绷带，绷带下隐隐透出黑紫色的痕迹，那是被独角蛇王毒血腐蚀的伤口。床边散落着染血的布条、空了的药碗、还有几根用于施救的银针。
一个须发皆白、面容愁苦的老大夫正坐在榻边，手指搭在宁无尘几乎探不到脉搏的手腕上，不住地摇头叹息。看到楚清昭被搀扶进来，他连忙起身行礼，眼中充满了无奈和悲悯。
楚清昭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宁无尘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她一步步挪到榻边，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挣脱开萧焱的搀扶，伸出冰凉颤抖的手，轻轻抚上宁无尘同样冰冷的脸颊。
没有回应。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凉。
眉心的龙纹印记，在接触到宁无尘皮肤的刹那，猛地传来一阵强烈的悸动！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带着剧毒和死寂气息的阴寒，如同跗骨之蛆，正疯狂地蚕食着他体内残存的最后一点生机！那独角蛇王的毒，霸道无比，不仅侵蚀肉体，更在污染神魂！
“毒……是毒……”楚清昭喃喃自语，指尖的颤抖更加剧烈。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蛇毒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在宁无尘的经脉和脏腑中疯狂游走、啃噬！他体内的生机之火，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大夫说……阁主他……强行催动内力，毒入心脉……更被那蛇王最后的音波震伤了神魂……若非小姐您……若非赤鳞大人拼死护住他最后一点心脉，恐怕……”萧焱的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老大夫也沉重地叹了口气：“楚小姐，宁公子所中之毒，霸道绝伦，老朽闻所未闻！更兼心脉受损，神魂震荡……恕老朽直言……已是……油尽灯枯之相……除非有……有那传说中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仙药，否则……唉……”他摇着头，眼中是回天乏术的绝望。
油尽灯枯……仙药……
楚清昭的身体晃了晃，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她看着宁无尘灰败的脸，看着那微弱到几乎停滞的呼吸，脑海中闪过药王谷中他染血搏杀的身影，闪过他最后被音波轰飞时那绝望的眼神……
不！绝不！
一股焚尽一切的怒火，混合着深入骨髓的不甘，如同沉寂的火山，在她枯竭的身体深处轰然爆发！这股怒火并非针对任何人，而是针对这该死的命运！针对这阴毒的蛇王！针对她自己此刻的无力！
凭什么？！凭什么她重活一世，挣脱了侯府的囚笼，撕碎了前世的阴谋，却要眼睁睁看着最重要的人再次被夺走？！凭什么她身负龙血，拥有沟通万灵之能，却连自己心爱的人都救不了？！
‘龙血……是诅咒……也是力量……’
母亲临终前模糊的话语，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
力量……力量！
她要力量！足以逆转生死！足以守护一切的力量！
“呃啊——！”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猛地从眉心的龙纹印记处爆发！那感觉不再是灼热，而是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她的灵魂深处！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狂暴而古老的力量，如同沉睡的巨龙被彻底激怒，疯狂地冲击着她残破的经脉，冲击着那层无形的枷锁！
楚清昭猛地仰起头，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
“小姐！”“楚小姐！”萧焱和老大夫大惊失色，想要上前。
“别碰我！”楚清昭厉声嘶喊，声音带着一种非人的痛苦和不容侵犯的威严！她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痛！无法形容的痛！仿佛整个身体都要被那股狂暴的力量撑爆、撕裂！但在这撕心裂肺的剧痛中，她死死咬紧牙关，灵魂深处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咆哮！
给我力量！给我救他的力量！
以我之血！燃我之魂！给我——开！！！
轰——！！！
眉心的龙纹印记，在这一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欲盲的赤金色光芒！光芒不再是温润的守护之色，而是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焰！一股实质般的、蕴含着洪荒威严和毁灭气息的威压，如同无形的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房间！
萧焱和老大夫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闷哼一声，不受控制地踉跄后退数步，脸上充满了惊骇欲绝的神色！那威压让他们灵魂都在颤抖！
赤金色的光芒如同流水，从楚清昭的眉心流淌而出，瞬间蔓延至她的全身！她身上那件单薄的衣衫无风自动，湿漉漉的黑发在光芒中狂乱地舞动！她紧闭着双眼，脸上充满了痛苦与决绝交织的扭曲表情，整个人仿佛正在经历一场由内而外的涅槃！
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凝练！最终，在楚清昭的眉心，那原本只是一个印记的地方，光芒凝聚、收缩，竟缓缓浮现出一枚栩栩如生、如同赤金琉璃铸就的——龙鳞虚影！
鳞片虽小，却散发着镇压万古、令百兽臣服的恐怖威压！那是龙血真正觉醒的象征！
就在龙鳞虚影浮现的刹那！
“嗡——！”
一声低沉而充满威严的龙吟，仿佛自九天之上传来，又仿佛源自楚清昭的灵魂深处，瞬间响彻整个素心阁！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直抵灵魂的伟力！
奇迹发生了！
楚清昭身上那些被毒刺划破、被强行催动力量反噬撕裂的伤口，在赤金色光芒的笼罩下，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枯槁的肌肤重新焕发出玉石般的光泽！她原本微弱的气息，如同注入了一股磅礴的洪流，瞬间变得悠长而有力！眉宇间的疲惫与死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脱胎换骨般的、如同神祇初醒般的空灵与威严！
她猛地睁开了双眼！
瞳孔深处，不再是属于人类的黑色或棕色，而是两簇熊熊燃烧、如同熔金般的——赤金色竖瞳！冰冷、威严、俯瞰众生！一股源自洪荒血脉的、不容亵渎的凛然神威，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龙血醒！神威现！
楚清昭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摊开的手掌上。掌心之中，赤金色的光芒流转不息，蕴含着难以想象的磅礴力量。她不再感到虚弱，不再感到痛苦，体内奔涌的力量如同苏醒的江河，浩瀚无边！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周围的一切！萧焱和老大夫惊恐的心跳，窗外细雨落下的轨迹，甚至空气中尘埃的飞舞……一切都纤毫毕现！更有一股无形的意念，如同水银泻地，瞬间笼罩了整个素心阁，甚至向着更远的江南水乡蔓延开去！无数鸟雀的啁啾，水底鱼儿的游弋，市井人声的喧闹……万灵的低语，如同最清晰的乐章，在她脑海中奏响！
她的目光，最终落回榻上宁无尘那毫无生气的脸上。赤金色的竖瞳中，冰冷的神威褪去，化为深不见底的心疼与决绝。
她缓缓抬起那只流转着赤金光华的手，悬停在宁无尘心口上方三寸之处。五指微张，掌心向下。
“以吾之血，契汝之魂。”
“万毒辟易，生机——引！”
她的声音不再嘶哑，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来自远古的韵律，清越而威严，每一个字都如同敲击在灵魂的鼓点之上！
嗡——！
掌心赤金色的光芒骤然暴涨！化作无数道极其纤细、如同金色丝线般的光流，瞬间没入宁无尘的胸口！这些光流并非实体，而是纯粹的能量，蕴含着楚清昭觉醒的龙血之力中最精纯的、代表着无限生机的本源力量！
光芒入体的瞬间，宁无尘灰败的身体猛地一震！
缠绕在他心脉之上、如同跗骨之蛆的阴寒蛇毒，在接触到这赤金色光芒的刹那，如同冰雪遇到了烈阳，发出无声的哀鸣！那冰冷死寂的黑色毒气，被霸道而温和的赤金光芒迅速包裹、分解、净化！光芒所过之处，被毒血腐蚀得焦黑的经脉如同久旱逢甘霖，贪婪地吸收着磅礴的生机，重新焕发出淡淡的玉色光泽！被音波震得几乎溃散的神魂，在这温暖而威严的光芒滋养下，如同风中残烛被注入了新的灯油，微弱却顽强地重新凝聚！
宁无尘那微弱到几乎停滞的呼吸，陡然变得清晰有力起来！胸口开始有了明显的起伏！灰败的脸上，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如同初春的嫩芽，艰难却顽强地浮现出来！乌紫色的嘴唇，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死气，恢复了一丝淡淡的红润！
“天……天佑……神迹啊！”老大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激动得老泪纵横，对着楚清昭的方向连连叩首。
萧焱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虎目含泪，死死盯着宁无尘脸上那丝微弱却无比珍贵的血色，仿佛看到了世间最美好的奇迹！
楚清昭缓缓收回手，掌心流转的赤金色光芒渐渐敛去。眉心的龙鳞虚影也悄然隐没，恢复成那个淡金色的印记，只是颜色似乎更加深邃内敛。她眼中的赤金竖瞳也缓缓褪去，重新变回幽深的黑色，只是那眸底深处，沉淀着一种历经生死、掌控力量后的沉静与威严。
她静静地看着宁无尘，看着他胸口平稳的起伏，看着他脸上那丝艰难回归的血色。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再次轻轻握住了他依旧冰凉、却不再死寂的手。
窗外，缠绵的江南秋雨不知何时停了。
一缕金红色的晨曦，穿透厚重的云层，如同破晓的神剑，斜斜地照射进素心阁的窗棂，温柔地洒落在楚清昭苍白却坚毅的侧脸上，也照亮了宁无尘脸上那抹来之不易的生机。
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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