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废墟深处的地道,仿佛是巨兽的喉管,曲折向下。阴冷的湿气裹挟着浓重的陈年尘埃扑面而来。李燮几乎是以匍匐的姿态挤入那道狭窄石缝,身后赵瘸子手持一支火折子,微弱摇曳的火光勉强撕开一点黑暗。
触手是冰凉滑腻、布满苔藓的青砖。空气几乎凝滞,带着一种墓穴般的腐败气息。小石头紧跟其后,呼吸急促而压抑。地道狭窄而陡峭,仅容一人弯腰通过。每一次向下挪动,靴底都会带起沉淀了不知多少年的湿滑泥泞,发出“噗叽”的恶心声响。腐朽的气味越来越浓烈。
“小心!”赵瘸子猛地低喝,猛地拉住差点踩空的李燮。脚下不再是踏实的地面,而是倾斜近乎垂直的石坡!火折子光线有限,往下望去,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吞噬一切光线的深黑!
“绳子!”李燮低吼,没有片刻犹豫,将腰间系着的粗糙麻绳解下,迅速在出口处一个突出的石笋上缠绕数圈打结。这条绳索是他们在地道入口附近一个废弃宫室角落里找到的,原本可能是悬挂灯盏的旧物。
没有时间试探!李燮第一个将绳子缠在腰上,牙关紧咬,身体贴着那滑腻冰冷的石壁,一点一点向下滑去!碎石和泥块扑簌簌地落下,掉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没有回音!未知带来的恐惧死死攥住了心脏。
下行了约莫三丈!脚下终于传来坚硬的触感!李燮松开绳索,双脚踏地,溅起一片冰冷的污水。赵瘸子紧随其后滑下,火光重新照亮这片狭小的落脚点。这里似乎是地道的某个转折平台,前方出现两个黑黢黢的门户洞口,一条继续向下深不见底,另一条则曲折斜向左方,透着一点不同寻常的微弱腥气。
“走左边!”李燮没有丝毫犹豫,依据着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混在浓重腐朽气里的微弱血腥指引,率先钻入左侧洞口。赵瘸子紧握刀柄护在他身后。这条暗道比刚才更显压抑,顶部越来越低,逼迫他们不得不半弯着腰行进。
空气中的血腥气越来越清晰!还有隐约可闻的呻吟和压抑的喘息!
就在转过一个弯道的瞬间!
火折子的光芒猛地照亮了前方!
暗道的尽头!是一间异常低矮、潮湿的石室!地面淤积着不知多深的污水!冰冷刺骨!
而就在那污水中,横七竖八躺满了穿着破烂宫人杂役服色的人影!
男女老少皆有!至少有二十余人!他们大多虚弱不堪,有的头脸沾满污泥,有的抱着残破的瓦罐似乎想收集污浊水滴。他们的伤口很诡异——大多是在手肘、脖颈、额角等暴露部位,并非刀剑伤,而是呈乌黑的灼伤和古怪的裂口!像被什么东西腐蚀过!几个孩童脸颊更是鼓起可怖的脓包!
看到突然闯入、浑身浴血、手持兵刃的李燮三人,这群人发出惊恐的低呼,拼命地向角落的污水里缩去,如同受惊的虾米!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你……你们是……”一个满脸污泥、须发斑白的老内侍(王珂),艰难地支起半个身子,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李燮脸上尚未干涸、在火光下更显狰狞的血污,以及他身上那件撕去叛军标记、但式样明显是军中高阶武官所穿的扎甲!他声音嘶哑干裂:“沙陀……沙陀狼兵……杀进来了?”
他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光芒迅速熄灭,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似乎将李燮当成了凶名赫赫的沙陀蛮兵。
“不!是少帅!”小石头脱口而出,指着李燮,“杀胡瓌的少帅!”
“胡……胡瓌死了?”那老内侍眼中猛地爆出一丝难以置信的光彩!周围死寂般的宫人杂役也齐刷刷地看向李燮!带着一丝死里逃生的微弱希冀。
李燮心念电转!时间紧迫!他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能在这种绝望之地撬动一丝力量的人!他目光如电,猛地锁定了那个老内侍!这人能在这种绝境里维持这么多人,眼神里还带着一丝不同于普通宫人的冷静!不是凡角!
“是朱温的人!”李燮的声音在阴湿空间里如同冰铁,直指要害,“外面!长安被朱温祸害完了!他弑君篡位!胡瓌就是他走狗!已被我斩于朱雀门下!沙陀李克用说是勤王,实是来吃肉的豺狼!更毒!”
他目光扫过那些宫人身上诡异的伤口,结合之前推测的阴雨腐气,瞬间了然:“你们是宫里的杂役?中了‘青牙丹毒’?”
老内侍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精芒爆闪!“你……你怎么知道?!”这正是他们之前看守丹炉地宫时,因叛乱爆发无人清理,丹渣积聚成毒瘴,炸炉泄露的毒素(有汞、硫磺等混合物)!沾肤溃烂!
“朱温无道,倒行逆施!天降责罚,祸及宫人!”李燮的话语如同尖刀,一刀刀剐开老内侍心中最深的恐惧与恨意!他猛地一指王珂那件布满污渍、但袖口领襟材质明显非普通杂役能有的半旧绸内衬常服!“老子不管你们是谁!是前朝遗宦还是皇室孤老!但此刻!我李燮!奉天命而来!大唐玉玺遗落宫闱,寻获则天命在我!尔等身中剧毒,非神宫地气不能祛除!若助我寻得玉玺!我便开坛做法!引通宝殿地脉龙气!解尔等沉疴!”
轰!
这话如同惊雷砸在石室里!
“玉……玉玺?!”老内侍王珂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他身边的几个老宫人更是倒吸冷气!眼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光芒!这东西的意义,他们比谁都清楚!
而“开坛做法”、“引通宝殿地脉龙气”、“解剧毒沉疴”——这简直是他们绝望深渊中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李燮根本不给对方思考和质疑的时间!他猛地将怀中那枚蟠龙碎玉掏出!
在火折子忽明忽暗的光线下,那温润的玉泽、清晰的蟠龙鳞爪,与这阴湿绝望的地牢形成天壤之别!
“此为证信!我乃僖宗幼弟临危所托!身负真龙气运!”李燮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蛊惑魔力,穿透绝望:“信我!则活命!得祛邪毒!重见天日!”
“不信!”他的声音骤然转冷,如同九幽寒风,“就留在这阴沟里,烂骨成灰!等着被闯进来的沙陀兵剁成肉酱喂狗!自己选!”
话音未落!赵瘸子非常默契地踏前一步,手中那柄染血的胡瓌横刀寒光一闪!杀伐之气毫不掩饰!小石头也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小脸紧绷!
在碎玉的辉光、死亡的威胁与活下去的渺茫希望三者叠加的巨大冲击下!石室里所有气息瞬间凝固!
那老内侍王珂死死盯着碎玉,又猛地看向李燮那张年轻、冷峻、血污下却隐隐透着某种奇异气度的脸(或许是玉石的反光,或许是他自己强烈的求生欲产生的错觉),枯瘦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
“扑通!”
他第一个挣扎着从污水中跪倒在地!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砖石上,声音带着哭腔和一丝决绝的狂热:“奴婢王珂!参见……少帅!愿为少帅效死!求少帅开恩!引龙气救命!”
“愿为少帅效死!救命啊!!”如同推倒了多米诺骨牌,石室里所有能动的宫人杂役都挣扎着扑倒在污水中,对着李燮疯狂叩首!绝望的求生欲混合着对“真龙气运”的恐惧与希冀,化作了最彻底的臣服!
李燮冰冷的嘴角极细微地勾起一丝弧度。成了!
与此同时,含元殿正殿残存的巨大地基平台之上!
“父老乡亲们!抬头看——!!!”一个身形高大、穿着儒生衣袍但已被撕扯得褴褛不堪的中年儒士(正是之前被李燮授意的王珂副手王朴),在几个幸存禁军残兵和心腹杂役的簇拥下,站在平台边缘,用尽全身力气,声嘶力竭地指向天空!
暴雨虽停,阴云依然厚重低垂。
但那厚厚的云层缝隙中,一道极其诡异的赤红色流光!如同燃烧的血痕!
正穿透云层!
不偏不倚!
直直地垂照在——
不远处含元殿内丹炉地宫所在方位的——通宝殿!
“赤……赤龙吐信!那是赤龙吐信!”中年儒生王朴用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咏叹调嘶吼着!
“通宝殿!!那是龙脉结穴!灵气冲霄之地啊!”
他猛地转身,指向平台下方,那些在暴雨后失魂落魄、惊疑不定聚集起来的、包括被小石头“黄金谣言”欺骗进来却发现宫门紧闭死伤惨重又遭遇血雨、此刻如同无头苍蝇般的数千流民!也指向更远处宫墙上那些正犹豫着是否继续放箭的守卫!
王朴的声音如同洪钟,在空旷的殿基上回荡,带着一种精心设计的、极具煽动力的蛊惑:
“昨夜血雨腥风!朱温逆贼倒行逆施!天地降罚!怨鬼索魂!此乃天道昭彰!”
“然!”他话锋陡然一转!眼神狂热!手指直戳那垂落的赤芒!
“赤龙现世!圣光垂照通宝!此乃上苍示警!大唐气数未尽!真龙已归!新的天命已至!”
他猛地指向那些身上沾满淤泥血污的流民:“尔等能闯入此地,未被天雷劈碎!非是天怜!实乃上苍早已将尔等命运与新天子牵连!”
“昨夜之血雨,非是诅咒!那是洗刷旧朝污秽的龙神甘露!是涤荡尔等污垢,赐福尔等新生!”
“看那——”王朴的手猛地指向身后那座在红光映衬下显得愈发神秘的通宝殿!
“那就是龙气凝聚之地!是藏匿传国玉玺之处!是天命归属之所!”
“有邪毒者!此甘露可祛腐生肌!无病者!沐浴此天恩,可消灾祛难,得气运护体!”
“新帝就在那里!他手持龙魂信物!得玉玺则登九五!他需万民共瞻!需龙气献祭!尔等此刻!即是开国功勋!”
“冲入通宝殿!以赤诚之心!沐浴神光!迎奉新帝!”
“挡路者——便是逆天!必遭雷霆诛灭!!!”
哗——!!!
如同往油锅里泼了一瓢冰水!
经历了血雨冲刷、死里逃生、又被沙陀屠城彻底吓破胆的流民们,大脑早已被恐惧和绝望占据,此刻被王朴这套“赤龙现世——天降甘露——龙气祛毒——迎奉新帝”的连环神棍组合拳打得晕头转向!
再加上那确实诡异垂落的红光(是王朴等人事先在通宝殿高处悬挂的特殊琉璃棱镜折射火光形成)和通宝殿这个本就充满传说的地方……
“龙气!祛毒?!”
“能活命!?”
“新皇帝?!”
狂热的、带着极致求生欲望的目光瞬间聚焦通宝殿!
“冲进去!冲进去!!!”不知是谁第一个嘶声嚎叫!
如同点燃了灵魂深处的最后一丝疯狂!
数千名如同行尸走肉的流民,在这一刻彻底化身成了狂热的信徒!
他们忘记了疲惫!忘记了伤痛!如同狂暴的蚁群!
发出震天的呼吼!不再理会那些宫墙上犹豫的守卫!不顾一切地——
涌向通宝殿!
人潮汹涌!仿佛那低垂的红光真能赐予他们新生!
“神……神光?新帝?”宫墙高处,几个守卫军官看着下方疯魔的人群,又望着远处含元殿台上那“赤龙垂照”的异象,握着刀的手在微微发抖。真……真有天命?
一时间,守军犹豫不决!箭矢稀落!
李燮踏出密道出口!
冰冷的空气混杂着淡淡的、尚未散尽的硝烟味和浓郁的血腥气涌入肺腑。他抬起头,正看到含元殿高台上王朴如同神棍般挥斥方遒的背影,和那数千流民如同狂潮般涌向通宝殿的浩大声势!赤色的异光(琉璃棱镜反光效果)在通宝殿方向若隐若现。
宫墙上守卫那瞬间迟滞的抵抗箭矢,更是印证了这神棍攻势的成功!
他身边的王珂跪在湿冷的殿基石板上,正指挥着几个勉强能走路的杂役架扶其他中毒较深者,听到那震天的“迎奉新帝”呼吼,身体激动得颤抖,喃喃道:“神迹……少帅……此乃神迹啊……”
李燮面无表情,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冰冷的寒意。他一把拎起王珂:“少废话!通宝殿哪条路最近?!带路!玉玺!”
“是!是!少帅!后面有侍卫值房夹壁墙!抄近路!”王珂慌忙指路。
就在这时!
轰——!嗵——!
如同大地崩裂!
沉重的撞击声!混合着砖石碎裂、城门倒塌的巨响!
从遥远但无比清晰的宫城正南方——
承天门方向!
滚滚传来!
如同死神的战鼓!
敲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紧随而来的,是无数如同地狱饿狼般的狂野呼嚎!凶悍!狂暴!带着碾碎一切的决心!
“嗷——!!!”
是沙陀语!!!
沙陀!已经攻破了外城!兵锋——
直指宫门了!
李燮握刀的手猛地一紧!虎口的裂伤瞬间崩开!一滴殷红的血珠顺着冰冷的刀脊滑落!
时间!真的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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