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之的青衫下摆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他踩着月光往书院赶，袖中那截浸了桐油的断绳像根烧红的铁钎，一下下戳着他的手腕。
李大夫举着火把跟在身后，火光在两人脚下晃出两个摇晃的影子，像被人扯着线的纸人。
小友，这林老爷......李大夫的声音带着颤，火把上的松脂噼啪炸开，火星子溅在他灰白的胡须上，上月他还说要捐三十石粮给书院，怎么突然...
陈砚之脚步一顿，转身时月光正好落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李叔，您记不记得东庄王阿婆说的？
她儿子去年替林府修庄子，工钱拖了半年，最后拿两斗发霉的糙米抵账。他捏了捏袖中那截断绳，修渠能让十村地增产，可林府的佃户要是都有了自己的田，谁还肯给他们当牛做马？
李大夫的手猛地抖了下，火把差点掉在地上。
他望着陈砚之腰间那个还沾着泥土的粗布钱袋——方才路过西屯时，张大娘硬塞进去的几个铜板还带着体温——忽然就明白了。
那些被村民当宝贝供着的界桩，在林府眼里，怕是比刀刃还扎眼。
书院的灯笼在院门口摇晃，像颗悬着的红心。
陈砚之跨进门槛时，守夜的老门房正抱着铜炉打盹，听见脚步声猛地抬头，见是他又缩了缩脖子——这三等学子总爱半夜往书库钻，早被当成怪人了。
李叔，您先回医馆。陈砚之把断绳塞进李大夫手里，明早您去西市找张皮匠，就说要订双四寸宽的皂靴，顺便问他这半月给哪家做过鞋跟带磨损的。他指腹蹭过自己鞋底，林管家走路外八字，鞋跟左边磨得比右边狠。
李大夫接过断绳，掌心被绳结硌得生疼。
他望着陈砚之转身往书斋去的背影，忽然想起前日在村头，这年轻人蹲在泥里给生病的娃喂药，袖口沾着草汁，说话却比县太爷升堂还利落。好。他应了声，裹紧青布衫往巷口走，火把的光在青石板上拉出条细长的尾巴。
陈砚之推开书斋门时，陈老夫子正就着油灯校《齐民要术》。
老人抬头，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两条缝：又去看水坝了？
鞋上的泥还带着夜露。
陈砚之把怀里的《水经注》往桌上一放，断绳啪地落在泛黄的书页间。有人夜里锯了界桩，翻了滚水坝的土。他扯过条板凳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沿，绳头有林府的桐油味，脚印是林管家的。
陈老夫子的手指顿在书页上。
他摘下眼镜，用袖口擦了擦，又凑近看那截断绳。林守业最近在跟北市米商谈粮价。老人突然开口，上月他捐粮给书院，是为了让县太爷看他乐善好施。
可这水坝一成，十村百姓自给自足，谁还买他囤的高价粮？他推了推眼镜，目光像把淬了冰的刀，砚之，你动了人家的钱袋子，人家就要动你的命根子。
陈砚之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东庄老妇人塞的烤红薯，想起西屯汉子用树枝画渠线时眼里的光，想起夜合村里正拍着他肩膀说腾祠堂当工棚时，那双手上厚厚的老茧。学生想查。他攥紧了腰间的钱袋，铜板硌得掌心生疼，系统刚发了智破疑案任务，找出黑手能换《河防通议》残卷。
陈老夫子的眉毛挑了挑。
他在书院三十年，自然知道这学生有些异数——上月替王屠户家闺女治痘疹，用的法子闻所未闻；前日和秀才们辩均田，引的是《商君书》里的治世不一道。
可系统这种事，他只当是年轻人的秘密。暗中查。老人敲了敲桌角，明日我托人去府衙调林府近三月的地契，你去寻那日见马车的老丈对质。他从袖中摸出块羊脂玉佩，拿这个去，说是我学生，没人敢拦。
玉佩触手生温。
陈砚之把玉佩收进里衣，指尖碰到天工匣的纹路——那里面躺着《农政全书》，还有前日任务奖励的《算学宝鉴》。
他忽然想起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时的触感，像春风吹过耳尖：叮——检测到宿主遭遇破坏事件，触发【智破疑案·水利之劫】任务：三日内找出破坏水利设施的主谋，奖励《河防通议》残卷（可完善水坝设计）、白银五十两。
任务失败：水坝进度倒退30%。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敲得人心发紧。
陈砚之摸黑爬上阁楼，他的铺盖卷还堆在墙角，霉味混着旧书的墨香。
他点亮油灯，把白天画的渠线图摊在桌上，断绳、鞋印拓本、从泥里捡的锯末，一样样排开。
月光透过破窗照进来，在渠线图上投下斑驳的影，像极了昨日村民用树枝画的支渠。
接下来三日，青阳城的日头格外毒。
陈砚之天不亮就往村里跑，西市皮匠证实，林管家半月前确实订了双四寸宽的皂靴，鞋跟左边特意加厚；东头卖油的老张头拍着大腿说，那日看见林府的马车往水坝方向去，车帘缝里露出半只描金护甲——那是林老爷宠妾柳姨娘的。
柳姨娘的哥哥在北市开米行。陈老夫子把府衙抄来的地契往桌上一摔，林府近三月买了二十顷洼地，要是水坝修不成，那些地就只能长稗子；可要是水坝被毁，百姓没粮，米价涨到天上去......他的手指重重戳在地契上，好大一盘棋！
陈砚之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昨日在巷口撞见林管家，那人摸着八字胡笑：陈公子这么忙活，莫不是想当活菩萨？现在想来，那笑里的阴毒，比三伏天的井水还凉。
第三日夜里，陈砚之蹲在村外的老槐树上。
蝉鸣噪得人心慌，他盯着林府的马车拐进荒弃的山神庙，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柳姨娘的金步摇。
他摸了摸怀里的《算学宝鉴》——方才系统提示任务进度到了80%，就差人赃并获。
山神庙的窗户透出昏黄的光。
陈砚之屏住呼吸，顺着墙根摸过去。
透过破窗纸的窟窿，他看见林管家正往桌上堆银锭，柳姨娘捏着帕子笑：等水坝一塌，米价涨三倍，老爷说给你分两成。旁边站着个络腮胡汉子，腰间别着锯子，正是前日在水坝附近见过的外乡人：放心，明晚我带人把界桩全拔了，再往渠里填石头......
陈砚之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摸出怀里的玉佩，触手的温度让他想起陈老夫子的话：要断人财路，就得拿住七寸。他后退两步，踩断了一截枯枝——山神庙里的说话声猛地停了。
谁？络腮胡的吼声震得窗纸直颤。
陈砚之转身就跑，青衫被荆棘扯得稀烂。
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追来，却笑得像捡到糖的孩子——明日天亮，他要带着府衙的差役，把山神庙里的银锭、锯子，还有林管家的八字胡，全钉在青阳城的告示板上。
月光漫过田埂，远处传来蛙鸣。
陈砚之摸着腰间的钱袋，里面的铜板还带着体温。
他知道，等水坝修好了，这些铜板会变成谷粒，变成笑声，变成青阳城最亮的光。
而那些想把水坝埋进泥里的人，终将被自己埋下的阴谋，晒透在太阳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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