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门后山的药圃被晨雾裹着，林渊蹲在青竹架下翻检灵草，指尖却在竹节上敲出细碎的节奏。
这是他这三日来养成的习惯——表面做着外门杂役的活计，耳尖却竖着听往来弟子的议论。
“听说这次灵脉赛要请三大古派做公证人。”
“嘘，没看见巡山队多了两拨？我昨日瞧见陈长老在演武场试新铸的诛邪剑，剑鸣响得后山的鹤都惊飞了。”
林渊的指节在竹节上顿住。
他能闻到晨雾里浮动的铁锈味——那是巡山弟子腰间玄铁剑未擦净的血渍。
灵脉争夺赛还有七日，玄清门上下却已绷成了一张满弦的弓。
“林渊。”
清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金石相撞的冷意。
林渊转身时已换上外门弟子该有的恭谨，却在看清来者时瞳孔微缩——玄清门执法堂长老陈峰，正负手立在药圃外的青石板上。
这位以“眼毒如鹰”著称的筑基大圆满修士，此刻目光正像淬了冰的银针，顺着林渊沾着泥点的道袍往上挑。
“晨时三刻该去晒灵参，你却在这摸竹节。”陈峰的靴底碾过一片带露的草叶，“外门杂役的规矩，是谁教你的？”
林渊喉头动了动。
他能感觉到陈峰的神识如蛛网般漫过来，在他丹田处短暂停留——那里早被他用太昊氏秘术封成了一潭死水，任谁看都是练气三层的废柴。
“回长老，灵参已晒在西墙根。”他弯腰拾起脚边的竹篓，指腹擦过篓沿一道新裂的缝，“这竹篓是昨日被山风掀翻的，我正想请人修补……”
“不必。”陈峰突然抬手指向他腰间的玉牌，“外门丙字九号，入山三月，从未出过杂役区。”他的眉峰压下来，“你昨日去了前山客院，找的是青丘来的珠宝商？”
林渊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早料到陈峰会查他的行踪——毕竟昨日他借“鉴宝”之名，在客院与苏娆见了一面，那女人身上的狐族香息太浓，连他这凡人嗅觉都能闻见。
“回长老，小的在俗世开古玩店，那女客说有块古玉要鉴。”他从袖中摸出半块残玉，“说是家传的，刻着‘青’字，小的瞧着像商周的，就……”
“住口。”陈峰突然伸手扣住他的手腕，指力如铁钳。
林渊能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的轻响，却在抬头时撞进陈峰泛红的眼尾——那是长期用神识查探留下的痕迹。
“你当玄清门是市井？”陈峰的声音陡然放低，“三日前，外门弟子刘云醉倒在醉仙楼，说胡话时提了‘幽冥宗’三个字。而你，恰好与那刘云走得极近。”
林渊的后背沁出冷汗。
他早该想到，玄清门耳目众多，刘云的醉话不可能瞒过执法堂。
此刻他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擂在战鼓上的点——必须赌一把了。
“长老可知，刘云昨日说灵脉赛是‘为他人做嫁衣’？”他突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小的不敢说大话，但三个月前，小的在俗世替人看风水时，见过类似的局——有人故意放风声引猎物集中，再一网打尽。”
陈峰的手指松了松。
林渊趁机抽回手，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焦黑的碎玉。
“这是前日刘云吐在我鞋上的。”他用指甲刮开玉屑，露出内里暗红的纹路，“幽冥宗的血纹玉，用活人生魂祭炼的。小的在俗世见过太多阴邪物件，这纹路，错不了。”
陈峰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抢过油纸包，指腹抚过玉屑，突然捏碎了半块。
林渊看见暗红雾气从指缝里冒出来，被陈峰反手一道清光打散。
“你早知道刘云有问题？”
“小的哪敢？”林渊低头盯着自己沾泥的鞋尖，“只是……小的娘生前常说，走夜路的人，总得留点神。”他喉结动了动，“小的七岁那年，全家被灭门，凶手身上就有这种腥气。”
陈峰的呼吸声突然重了。
林渊余光瞥见他按在剑鞘上的手，指节泛白——那柄诛邪剑，此刻正嗡鸣着要破鞘而出。
“跟我来。”陈峰转身就走，玄色道袍带起一阵风，“去执法堂。”
执法堂的青砖地泛着冷意。
林渊站在陈峰的案前，看着他将那半块血纹玉拍在檀木桌上，震得茶盏跳起来。
“这是幽冥宗‘血祭’的标记。”陈峰翻开一本泛黄的典籍，上面画着与玉纹一模一样的图案，“十年前，他们用这法子屠了苍梧派满门，就是借的‘论道大会’的由头。”
林渊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空旷的堂内回响——果然，幽冥宗的手段从未变过。
“长老，灵脉赛的流程……”
“明日开始，各峰弟子将在演武场抽签，确定争夺顺序。”陈峰突然抬头，“你昨日问客院的事，是不是因为那青丘女修？”
林渊的呼吸一滞。
他想起苏娆昨日在他耳边说的话：“灵脉赛当日，青丘会派三十只玄狐来贺礼。”那声音裹着桃花香，却藏着冰碴——她在提醒他，妖界也察觉了不对。
“小的不敢多问。”他垂下眼，“只是……那女修说，她祖父曾与玄清门共抗过幽冥宗。”
陈峰的脸色缓和了些。
他从案下取出个青铜匣，打开时溢出清冽的灵气。
“这是灵脉图。”他将一卷羊皮纸推过来，“原本是秘不示人的，但你说的血纹玉……”
林渊展开灵脉图的手在抖。
他能看见玄清门地下三条灵脉如活龙般盘绕，其中最粗的那条“苍梧脉”末端，用朱砂标着个小小的“×”——与刘云昨日醉酒时画在桌角的记号一模一样！
“幽冥宗要断苍梧脉。”他的声音发颤，“灵脉一断，玄清门三百年根基就废了！”
陈峰猛地站起来，剑鞘撞在桌角发出闷响。“你确定？”
“小的用阴阳眼看过。”林渊咬了咬牙，决定赌上最后筹码，“小的天生能看见因果线——昨日刘云的因果线，就缠在苍梧脉的断口上。”
陈峰的瞳孔骤缩。
他盯着林渊的眼睛看了足有半柱香，直到林渊的后颈渗出冷汗，才突然伸手按住他的天灵盖。
神识如潮水般涌进来，在林渊识海深处撞开一道缝隙——那里，一双金黑相间的眼睛正缓缓睁开。
“阴阳眼！”陈峰倒退两步，撞翻了身后的茶案，“太昊氏的……”
“长老！”林渊猛地扑过去捂住他的嘴。
他能听见门外巡卫的脚步声，额角的汗滴在陈峰手背，“小的是太昊遗脉，但求长老助我阻止幽冥宗！”
陈峰的喉结在他掌下滚动。
片刻后，他掰开林渊的手，声音哑得像生锈的刀：“你要什么？”
“刘云。”林渊抹了把脸，“他知道更多细节。我需要他开口。”
子时三刻，醉仙楼后巷的酒坛堆里，刘云正抱着个酒葫芦发抖。
林渊的阴阳眼穿透夜色，看见他后颈浮着青黑的因果线——那是幽冥宗下的“血契”，一旦泄密就会爆体而亡。
“刘兄弟，这酒可还合口？”林渊晃了晃手里的瓷瓶，里面装着陈峰给的“破妄丹”，“我听陈长老说，你昨日在执法堂招了？”
刘云的酒葫芦“当啷”落地。
他瞪着林渊，嘴角溢出白沫：“你……你怎么知道陈长老？”
“我不仅知道陈长老。”林渊蹲下来，与他平视，“我还知道你上个月偷了库房的三枚聚气丹，给你在山下的相好治痨病。”他的指尖划过刘云手腕的红绳，“这绳子，是那姑娘编的吧？她要是知道你被血契反噬，死状比痨病还惨……”
“别说了！”刘云突然哭出声，“他们说只要我传消息，就给我灵丹救阿玉！我真不知道他们要断灵脉……”他颤抖着从怀里摸出张纸条，“这是行动时间，子时，苍梧脉入口在演武场地下三层！他们买通了守脉的王执事，他会开……”
“叮——”
金属擦过空气的锐响。
林渊猛地拽着刘云滚进酒坛堆，一枚透骨钉擦着他耳尖钉进墙里，溅起火星。
他抬头，看见巷口站着三个黑衣人，为首的那个脸上缠着黑布，只露出一双泛着幽蓝的眼睛——那是幽冥宗“蓝瞳使”的标志。
“走漏风声的狗，得杀。”蓝瞳使的声音像刮过石板的指甲，“但那小子……带回去见宗主。”
林渊的心跳陡然加快。
他能感觉到刘云在他怀里抖成筛糠，而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但当他抬头望向蓝瞳使时，眼底却浮起一抹笑意——他等这一刻，等了整整十三年。
“刘兄弟，”他在刘云耳边轻声说，“抱紧我。”
话音未落，他突然抓起身边的酒坛砸向蓝瞳使，酒液混着碎瓷片四溅。
趁三人闪避的空隙，他拽着刘云撞开后巷的木门，冲进一片漆黑的胡同。
身后传来刀剑出鞘的清鸣，林渊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像战鼓般擂着——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任何人，毁了他要守护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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