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孤鸿的指节被烤红薯的糖霜黏住，甜腻的触感裹着村民的欢呼往他心口钻。
老村长粗糙的手掌拍在他背上，震得断剑在腰间硌出红痕——这是他被逐出师门时，师父塞给他的最后一件物事，剑刃早断成三截，此刻却因他体内翻涌的灵气微微发烫。
“小谢啊，往后就住村里吧！”卖山货的张婶硬往他怀里塞了半袋栗子，“我家那间柴房收拾收拾，比苍梧山的破庙强多了。”
谢孤鸿喉结动了动。
三个月前他被苍梧剑派逐出门墙时，也是这样被人指指点点——“单灵根又怎样？
三年引气都不成，活该滚去喂狼“。
此刻村民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裳渗进来，他却突然攥紧了栖月的裙角。
少女的月白裙裾被山风掀起，露出一截素白的手腕，上面还沾着他方才打斗时蹭的血渍。
“他们的欢喜太轻了。”栖月垂眸看他，星纹在瞳孔里流转如碎星，“黑风狼若有头领，这村子根本挡不住第二波。”
远处的咆哮声再次滚来，震得枝头的松针簌簌往下落。
谢孤鸿的后颈瞬间绷直——那声音比普通妖狼沉了三个调门，像有块磨盘在喉咙里滚，带着股腐木混着铁锈的腥气。
他下意识将村民往身后推了半步，断剑从腰间滑出三寸，却被栖月按住手背。
“不是妖狼。”少女的指尖按在他腕间的脉门上，“是被魔修豢养的凶物。
你方才杀的那只，妖丹里有黑丝——那是魔气侵蚀的痕迹。“
谢孤鸿的瞳孔骤缩。
他想起方才落在地上的妖丹，暗红表面确实爬着蛛网似的黑纹。
苍梧山外的商队曾说过，南疆有魔修专以妖狼为饵，引修士入伏，再夺其灵根。
可他不过是个被逐的外门弃徒，何德何能让魔修盯上？
“因为我。”栖月的声音突然低了，星纹暗成灰雾，“我苏醒时引动了青鸾血脉，或许被什么东西......”
“轰！”
密林深处传来树木折断的脆响。
谢孤鸿猛地将柳若兮拽到身后，断剑横在胸前——那声音离得更近了，大概半里地，正往村子方向撞过来。
老村长的拐杖“当啷”掉在地上，张婶的栗子撒了一地，几个孩童吓得缩进母亲怀里，哭声混着风灌进谢孤鸿耳朵里。
“带村民进地窖！”他扯着嗓子喊，转身时左肩的伤口又裂开，血珠渗出来染红了青羽。
栖月的手按在他后心，一股清凉的灵气顺着脊椎窜上来，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
少女的呼吸扫过他耳尖：“我帮你拖住它，你带他们走。”
“不行。”谢孤鸿咬着牙，断剑上的青光比方才更盛，“要走一起走。”
“谢大哥！”柳若兮突然拽他衣角，小脸上还挂着泪，“村后有个隐秘的山谷，我采药时见过！
那边山壁陡，妖物上不去！“
栖月的星纹突然亮了。
她指尖点在谢孤鸿眉心，破妄眼的力量涌出来——视野里浮起淡青色的脉络，其中一条细若游丝的光带穿过村后荆棘丛，直通一处被云雾笼罩的山谷。
“走！”谢孤鸿弯腰抄起柳若兮，冲村民吼，“跟着小丫头，别回头！”
老村长抹了把脸，抄起柴刀站到他身侧：“我老头子给你们断后！”
“您断什么后！”谢孤鸿急得直跺脚，“您连引气都不会！”
栖月突然轻笑一声。
她指尖轻点，一团青焰从她掌心腾起，在空中画出一道弧光，正砸在密林中那团移动的黑影上。
闷吼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刺啦刺啦的灼烧声。
少女歪头看谢孤鸿：“现在可以走了。”
一行人跌跌撞撞往村后跑。
谢孤鸿背着柳若兮，能听见她的心跳撞在自己后背上，像敲小鼓。
荆棘丛刮得他手背全是血道子，可他不敢停——方才那团黑影被青焰烧穿后，他用破妄眼瞥见了半张脸，灰败的皮肤下爬着黑紫色的血管，那根本不是妖物，是...
“是被魔修控尸的修士。”栖月的声音在他识海里响起，“刚才那只黑风狼，不过是探路的。”
谢孤鸿的脚步顿了顿。
他想起苍梧剑派典籍里的记载：魔修控尸，需以活人魂魄为引，被控者保留生前修为，却无痛觉，最是难缠。
可他现在不过练气三重，连御空术都没摸到门道，拿什么和控尸修士斗？
“所以我们要去那个山谷。”栖月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我在破妄眼里看见，谷里有处冰潭，潭底封印着上古青鸾留下的御空术残卷。
你若能学会，至少能带着村民飞离险境。“
柳若兮突然扯他耳朵：“到了！”
谢孤鸿抬头。
眼前是道几乎垂直的山壁，荆棘丛后藏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石缝。
他弯腰钻进去，霉味混着青苔味扑面而来，走了十步左右，眼前豁然开朗——山谷不大，四周都是刀削般的峭壁，中央有潭碧水，水面浮着层薄冰，在阳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就是这里。”栖月的声音发颤，“潭底......有我的记忆。”
谢孤鸿把柳若兮放下，转身对村民说：“你们躲在石缝里，别出声。”他解下腰间断剑，对栖月点头，“我下去。”
“等等。”栖月抓住他手腕，“冰潭里有寒毒，你......”
话没说完，谢孤鸿已经跳进潭里。
冰水像无数把小刀扎进他骨头，他咬着牙往下潜，眼前的冰面渐渐变成青黑色。
突然，潭底的石头发出幽光，一块刻着鸟纹的玉牌从石缝里浮出来，上面的纹路竟和栖月发间的青羽一模一样。
“抓住它！”栖月的声音在识海里炸响。
谢孤鸿伸手去抓，玉牌却突然化作流光钻进他眉心。
刹那间，无数画面涌进他脑海——青鸾振翅破云，尾羽扫过之处万物生长；白衣剑修持剑立在凤背，剑气劈开九重天劫......最后定格在一行金字：御空术，以灵伴为翼，以心为舵。
“咳！”谢孤鸿浮出水面，呛了好几口冰水。
栖月已经化成人形，正蹲在岸边伸手拉他：“怎么样？”
“御空术......”谢孤鸿抹了把脸上的水，“要和你一起。”
接下来的三日，山谷里满是谢孤鸿的闷哼声。
他第一次尝试御空时，刚离地三尺就摔进荆棘丛，后背蹭得血肉模糊；第二次勉强飞了十丈，却被山风卷得撞在石壁上，额角肿起个青包；第三次更惨，他想带着栖月一起飞，结果两人像断线的风筝似的直往下掉，最后落进冰潭里冻得直打摆子。
“谢大哥你看！”柳若兮蹲在石缝口，举着个烤红薯，“我给你留的！”
谢孤鸿坐在石头上，任栖月用青羽给他疗伤。
少女的手指轻轻抚过他背上的伤痕，青羽泛起柔光，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别急，御空术本就是青鸾族的天赋，你能在三天里飞半里地，已经很厉害了。”
“可村民还在等。”谢孤鸿攥紧断剑，“那只控尸修士，说不定已经找到村子了。”
“所以今天必须成。”栖月后退两步，张开双臂，“来，抓着我的手。”
谢孤鸿深吸一口气。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灵气顺着经脉往指尖涌，和栖月掌心传来的温热灵气缠在一起，像两条交尾的游龙。
他闭着眼想象自己是青鸾，尾羽扫过云层，风从指缝里钻过去......
“起！”
耳边突然响起清越的凤鸣。
谢孤鸿睁开眼，发现自己真的飞起来了！
脚下的山谷越来越小，栖月的裙裾在他身侧翻卷如云，两人的影子掠过冰潭，潭底的玉牌又浮起来，发出和栖月发间青羽一样的光。
“我做到了！”谢孤鸿大笑，风灌进喉咙里，“栖月，我们能飞了！”
“谢大哥！”
下方突然传来柳若兮的尖叫。
谢孤鸿低头，看见小丫头正拼命挥手，脸上全是泪痕：“村......村里来了好多黑衣人！
他们砸了我家的门，张婶被推倒了！“
栖月的星纹瞬间暗成墨色。
她抓住谢孤鸿的手腕，御空术的灵气突然暴涨：“回去！”
两人如离弦之箭般往村子方向冲去。
谢孤鸿能闻到越来越浓的血腥气，还听见女人的哭声、孩童的尖叫，以及金属碰撞的脆响。
当山谷的云雾被抛在身后时，他看见青竹村的屋顶上飘着几面黑旗，旗上绣着血色的骷髅，几十个黑衣人正举着带倒刺的鞭子，把村民往村中央的晒谷场赶。
为首的黑衣人戴着青铜鬼面，听见风声抬头。
鬼面下的眼睛泛着幽绿的光，正对着谢孤鸿的方向勾了勾手指。
“来得正好。”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磨，“把青鸾交出来，饶你们全村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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