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前，热烈的掌声如潮水般涌来，经久不息。
《我曾退场》专场公演的成功，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每一个“边界”社团成员的心里。
三位退社成员在台上含泪鞠躬，他们的人生，已在刚才那短短一小时内，被悄然修正，驶向了截然不同的、充满希望的航道。
后台主机房内，与外面的喧嚣隔绝，只有服务器风扇规律的嗡鸣声，冷静得近乎冷酷。
林昭昭没有去看那一张张激动的脸，她的目光死死钉在主机屏幕上，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了一行又一行系统日志。
启鸣装置的运行数据一切正常，每一条改写指令都精准执行，能量波动平稳得像教科书一样完美。
然而，就在这片由0和1构成的、看似毫无破绽的海洋里，林昭昭的直觉嗅到了一丝血腥味。
她绕过了常规的运行报告，直接访问了系统的底层记录——那本与装置核心绑定的、电子化的《守界手札》。
公演结束后，手札的空白页上应该只留下新故事的存档记录。
但现在，在那一行行工整的黑色宋体字下，浮现出了另一行字。
那行字极淡，颜色如同干涸的血迹，不仔细看几乎会以为是屏幕上的瑕疵。
它没有任何编码，不属于任何程序语言，像一个来自深渊的幽灵，突兀地烙印在那里。
“代价转移中。”
林昭昭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瞬间传遍四肢。
什么代价？
转移给谁？
“自由改写”从不是没有代价的，命轨的反噬就像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每一次撬动，都必然会迎来反弹。
她以为启鸣装置的升级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用更精妙的算法将反噬消解于无形。
但现在看来，它不是被消解了，而是被转移了。
她的心猛地一沉，一个名字不受控制地跳进脑海。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用最高权限调出了顾承近一周的个人行动记录。
一条条时间戳和定位信息在屏幕上飞速滚动。
每天深夜，当所有人进入梦乡，他的定位信息都会精准地指向同一个地方——灯塔，地下二层，启鸣装置的核心机房。
停留时间，恰好是系统进行数据整理和能量校准的周期。
林昭昭放大了一张后台监控在散场时无意间拍到的高清照片。
顾承正站在人群边缘，安静地看着台上，嘴角带着一丝欣慰的笑。
他的手随意地搭在栏杆上，指尖修长干净。
但林昭昭将图片放大到极限，在那白皙的指腹上，看到了几道几乎无法察觉的、如同被砂纸磨过的细微裂痕。
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灼烧、撕裂，然后又勉强愈合的痕迹。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原来那完美的运行数据，那平稳的能量波动，根本不是技术的胜利，而是一个人的献祭。
第二天下午的社团例会上，气氛依旧轻松热烈。
成员们兴奋地讨论着下一场“自由剧本”的主题，李薇更是神采飞扬，仿佛已经看到了“人人皆可为自己DM”的理想国。
林昭昭安静地听着，直到讨论告一段落，她才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公演很成功，但系统的负载比我们预想的要大。为了确保长期稳定，我建议在‘自由改写’申请流程中，增设一个前置审核机制，由我和顾承进行最终审批，评估命轨扰动风险。”
话音刚落，李薇的眉头就立刻皱了起来，她几乎是立刻反驳道：“审核？昭昭，我们费了那么大力气才打破‘命轨’的审批枷锁，现在又要自己给自己套上？如果每一次改写都还需要别人来批准，那我们和过去高高在上的‘命轨’，又有什么区别？”
她的语气很激动，代表了在场大部分成员的心声。
他们是为了“自由”二字才聚集在这里的。
林昭昭看着她，没有争辩，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
她退让得如此轻易，让原本准备好长篇大论的李薇都愣了一下。
顾承看了林昭昭一眼，眼神里有些探究，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会议在和谐的气氛中结束。
林昭昭收拾好东西，像往常一样离开，但在走出活动中心大楼后，她没有回宿舍，而是闪身躲进了一片浓密的树影里，身体的轮廓与黑暗融为一体。
夜色如墨，将整个校园浸染。
她等了很久，久到晚归的学生都已不见踪影，才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大楼里走出，径直走向了校园深处那座孤零零的灯塔。
林昭-昭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灯塔地下室，空气冰冷而潮湿，混合着淡淡的臭氧味。
巨大的启鸣装置核心如同一颗沉睡的金属心脏，在黑暗中发出幽微的蓝光，能量在其中缓缓流淌，发出低沉的嗡鸣。
顾承就站在核心之前，神情平静而肃穆。
他伸出右手，食指的指尖上，一道新的裂痕已经崩开，渗出了一滴殷红的血珠。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那滴血精准地滴入了装置核心的一个微小凹槽中。
血珠触及凹槽的瞬间，像是被点燃的引信，整个装置的蓝光猛地一亮，随即又恢复了平稳。
那些因为昨日公演而产生的、肉眼不可见的命轨震荡涟漪，被这滴血尽数吸收、抚平。
顾承的脸色又白了一分，但他只是低低地喘了口气，用近乎听不见的声音呢喃着：“我不怕耗损……只要她能走得更远。”
黑暗中，一声压抑着极致愤怒的冷笑响起，突兀得像是冰锥划过玻璃。
顾承猛地回头，看到了从阴影中走出的林昭昭。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睛里，却像是燃着一捧永不熄灭的、冰冷的火焰。
“走得更远？是踩着你的骨头走吗？”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
顾承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他没想到她会发现。
林昭昭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
她反手从腰后抽出一柄古朴的青铜短剑——“看命人”一族代代相传的信物。
手腕翻转，剑锋带着破空之声，没有刺向顾承，而是直直劈向连接着装置核心的一根主能量导管！
她要毁掉这个用他的血肉来喂养的体系！
剑锋未至，一股柔和而坚定的力量便握住了她的手腕。
顾承不知何时已闪身至她面前，徒手拦下了那凌厉的一击。
他的手掌被剑气割开一道口子，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下，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他看着她，眉眼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无奈的温柔：“你当年教我的——DM不死，是因为有人愿意替她扛雷。”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林昭昭心中最柔软也最疼痛的地方。
那是她为了保护年幼的他，曾经说过的话。
可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把这句话用在自己身上，用来为她铺就一条血色的道路。
“可没人说要你当这个该死的避雷针！”林昭昭的怒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她猛地抽回手，却不是为了再次攻击，而是反手将青铜剑狠狠插入了主机侧面的一个备用数据接口！
“滋啦——”
刺耳的电流声响起，青铜剑与主机连接处爆开一串蓝色的电火花。
“既然代价必须转移，”她死死盯着顾承，眼中的火焰几乎要将他灼穿，“那就转给我！我是‘看命人’，是这一切的源头，命轨要咬，也该来咬我！它咬我最深，我也最不怕它咬！”
她启动了只有“看命人”血脉才能激活的逆向程序——执念回灌！
青铜剑身上雕刻的九道古老痕迹，在瞬间齐齐亮起，发出震耳的嗡鸣。
一股远比顾承的指血更磅礴、更原始的血脉波动，顺着剑身逆向注入系统。
那些刚刚被顾承吸收的、沉淀在他体内的命轨反噬之力，像是找到了真正的宿主，疯狂地被牵引出来，化作一道道肉眼可见的黑色丝线，顺着剑身涌入林昭昭的身体。
顾承脸色剧变，他想拔出那把剑，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推开。
他眼睁睁地看着林昭昭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轻柔而无奈的叹息声，在两人之间空灵地响起，仿佛是从一片不存在的青叶中传来。
“你们两个，究竟在吵什么？”
一道模糊的、由点点银光组成的残影，在灯塔核心与林昭昭之间缓缓浮现。
那是林昭影，她早已消逝，却留下了一缕最纯粹的执念，守护着这个地方。
“真正的守界，”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缥缈的笑意，“是有人冲锋，有人断后，还有人……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补洞。”
话音落下，林昭影的残影伸出一只完全由光芒构成的手，将最后一丝守护之力化作一道璀璨的银色光链，一端连接在林昭昭握剑的手上，另一端则系在了顾承的手腕。
“双执钥共鸣链，”她的声音渐渐消散，“从此，代价共享，反噬共担。别再想着一个人扛下所有了，傻孩子们。”
银光散去，林昭影的残影也彻底消失。
而那股在林昭昭体内冲撞肆虐的反噬之力，瞬间被分走了一大半，平稳地流入了顾承体内。
两人同时闷哼一声，却都感到压力骤减。
系统发出“滴”的一声轻响，恢复了稳定运行。
灯塔地下，重新归于寂静。
次日的公演，李薇依然是那个激情四射的主持人，她和所有社员一样，对昨夜灯塔下的风暴一无所知，只是觉得今天的林昭昭和顾承之间，气氛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
演出结束后，顾承独自留在后台，他习惯性地摊开那本电子化的《守界手札》。
书页翻动，一页崭新的内容自动浮现。
“双执钥协议已生效。”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备注。
“备注：吵架时记得分担，别全让女生扛。”
那笔迹潇洒灵动，带着一丝戏谑，分明是林昭昭的手笔。
顾承看着那行字，紧绷了一夜的嘴角，终于忍不住微微上扬。
他抬头看向窗外，一片青翠的叶子，不知从何处飘来，正巧落在窗台上。
叶面上，一行更小的银色小字一闪而逝。
“执钥者守则更新——禁止独自牺牲。”
校园里一如既往地充满活力，远处草坪上，三三两两的学生聚在一起，享受着午后的阳光。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那么宁静。
然而，顾承的视线，却被一种反常的现象吸引了。
不知从何时起，校园里那些三五成群的学生，几乎都低下了头。
他们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说笑打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到诡异的神情。
每个人的指尖都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滑动着，一片片屏幕发出的幽光，将他们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空气中弥漫开一种低沉的、数字化的嗡嗡声，像是无数只蜜蜂在耳边振翅。
一个路过的女生不小心撞到了同伴，没有道歉，只是抬起头，用一种奇异的、混杂着兴奋与惊恐的眼神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又迅速低下头，仿佛生怕错过什么。
整个校园，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巨大的网笼罩了。
一种新的、不属于命轨，也不属于他们的力量，正在悄无声息地蔓延。
顾承的心，毫无预兆地沉了下去。风暴，似乎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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