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传来压低的交谈声。
“……疤脸老大这回是真栽了！磨坊那边……邪门！三层石头地啊！一拳！就一拳！全他妈穿了！跟纸糊的一样！”声音带着心有余悸的颤抖，正是白天跟着卡索、唯一没受伤但吓昏过去的那个打手。
“少他妈自己吓自己！”另一个粗嘎的声音呵斥道，但底气明显不足，“肯定是磨坊那破房子年久失修！再说了，卡索那蠢货自己撞了邪，关咱们屁事！老大说了，磨坊那边的‘雪花粉’不能停！汉克那老东西吓破了胆更好！正好多掺点‘白石沫’！新到的这批‘白石沫’成色不错，磨细点，保管那些穷鬼吃不出来！让汉克连夜开工！”
声音渐低，变成了对账目和分成的计算，还有对某个倒霉赌徒欠债的咒骂。
刚手静静地在窗外悬停了片刻，如同融入了墙体的阴影。油灯的光线在她冰冷的瞳孔中跳跃。
黑蛇帮的贪婪和愚蠢超出了她的预期。在遭受了如此恐怖的打击后，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收敛，而是变本加厉，甚至试图寻找“巨像”肯特这类过气人物来追查她？真是……不知死活。
而那个“白石沫”……刚手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这绝非普通的矿物杂质。能让黑蛇帮如此重视、甚至不惜顶着巨大风险也要继续掺入牟利的“原料”，恐怕不仅仅是便宜那么简单。它的来源、成分，或许隐藏着更深的东西。汉克老板的妻子需要药物……这又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支点。
她需要更确凿的证据，也需要一个能撬开黑蛇帮嘴巴的“钥匙”。
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刚手的身影从高墙上滑落，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第二天，磨坊在一种近乎凝滞的恐惧中重新运转。巨大的坑洞被草草用木板和杂物覆盖，机器发出的噪音似乎都带着一丝胆怯的颤抖。工人们埋头干活，没人敢抬头，更没人敢谈论昨天发生的事情。空气中弥漫着比以往更浓重的压抑。
接近中午，黑蛇帮的人果然又来了。不是疤脸卡索（据说他被吓病了），而是几个面目凶恶、但眼神明显带着警惕和不安的生面孔打手。他们推着一辆沉重的板车，上面盖着油布，停在磨坊门口。
“喂！老东西！”领头的一个三角眼打手朝着躲在角落、脸色灰败的老汉克吼道，“新料到了！老大吩咐，立刻开工！这批‘雪花粉’要得急！天黑前磨不出来，后果你知道！”
油布掀开，露出下面灰白色、带着晶体光泽的矿石粉末。正是“白石沫”。粉末在阳光下泛着一种不健康的惨白光泽，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类似石灰的刺鼻气味。
汉克佝偻着背，嘴唇哆嗦着，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绝望和哀求。他想说什么，但看到打手们腰间明晃晃的刀柄，又恐惧地咽了回去。他颤抖着指向那堆“白石沫”，示意工人们搬进去。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磨坊深处走了出来。依旧是那身沾满面粉的粗布工装，依旧是那头黯淡的深褐色短发（当然，是新的假发套），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脚步虚浮的样子，是“静音”。
她手里端着一个巨大的、用来搅拌麦糊的木盆，似乎正要去清洗。经过那堆“白石沫”旁边时，她脚下突然一个趔趄，仿佛被不平的地面绊了一下。
“哎哟！”
一声短促的惊呼。
哗啦！
她手里的木盆脱手飞出，不偏不倚，正砸在那堆新到的“白石沫”上！盆里残留的、用来清洗机器的、带着油污和铁锈渣的脏水，瞬间泼洒出来，将一大片灰白色的粉末淋得湿透、污浊不堪！
“妈的！你找死！”三角眼打手瞬间暴怒，抽出腰间的短刀就要扑上来。
“静音”吓得浑身一哆嗦，像只受惊的兔子，慌忙后退几步，双手胡乱地摆动着，声音带着哭腔：“对……对不起！爷！对不起！俺不是故意的！地太滑……俺……”
她的动作看似慌乱笨拙，身体却巧妙地避开了打手抓来的手。同时，她在后退时，脚“不经意”地踢到了旁边一个装着小半袋普通麦粉的麻袋。
麻袋倾倒，里面的麦粉洒了出来，正好盖在被打湿弄脏的那片“白石沫”上，两种粉末混合在一起，更加难以分辨。
“混蛋！”三角眼看着那堆被污染、明显无法再用的“白石沫”，气得七窍生烟。这损失可不小！他扬起刀，恨不得立刻劈了这个碍事的蠢货女工。
“够了！”一个沙哑疲惫的声音响起。老汉克不知何时站了出来，挡在了“静音”前面，虽然身体还在发抖，但声音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料……料脏了！不能用了！磨……磨不了！你们……你们回去吧！”
三角眼打手一愣，没想到这个一向逆来顺受的老东西今天敢顶撞。他狞笑着上前一步：“老东西，你活腻了？敢……”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那个叫“静音”的女工，在老汉克身后，抬起了头。虽然依旧是那副怯懦的表情，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在脏兮兮的假发和面粉污迹下，极其短暂地、如同寒星般掠过三角眼的脸。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绝对的、令人骨髓发冷的平静。
就是这短暂的一瞥。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从三角眼的尾椎骨窜上后脑勺！他握刀的手猛地一抖，刀尖差点掉下来。白天磨坊里那个巨大坑洞的景象，疤脸卡索失魂落魄的样子，还有关她的恐怖传言……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勇气和暴戾。
他脸上的凶狠瞬间僵住，继而扭曲，最后变成一种强压恐惧的色厉内荏。他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要避开什么无形的瘟疫，色厉内荏地吼道：“好……好！老东西！你等着！还有你！”他指着“静音”，手指都在颤抖，“你们……你们都给我等着！老大饶不了你们！”
说完，他竟然不敢再多停留一秒，对着手下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声：“走！带着脏料走！”几个打手慌忙推起板车，如同丧家之犬般逃离了磨坊，连狠话都没敢再放一句。
磨坊里再次陷入寂静。工人们看着仓皇逃离的黑蛇帮打手，又看看挡在前面、如同风中残烛却挺直了脊梁的老汉克，最后目光都落在他身后那个低着头、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做的“静音”身上。恐惧依旧存在，但其中悄然混入了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和……微弱的、几乎不敢去想的希望。
老汉克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瘫倒。一只沾满面粉的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胳膊。是“静音”。她低着头，声音依旧是那副怯懦的调子，但老汉克却从她手臂传来的、那稳定得不可思议的力量中，感受到了一丝异样。
“……老板，脏料……俺惹的祸，俺……俺去扫干净……”她低声说着，走向那堆被污染的粉末混合物。
夜色再次笼罩麦穗镇，咸腥的海风带来远方灯塔微弱的光晕。镇子边缘一处废弃的灯塔看守小屋，成了刚手临时的落脚点。这里视野开阔，能俯瞰大片黑暗的海面，也能将进入麦穗镇的主要路径尽收眼底，同时足够偏僻，无人打扰。
月光下，刚手缓缓抬起头，璀璨的金发在清辉中流淌着熔金般的光泽。她凝视着窗外那片无垠的、被黑暗笼罩的大海，海面上只有灯塔的光芒孤独地切割着夜色。那双经历过无数生死、看透世情的眼眸深处，此刻燃烧着的不再是单纯的怒火或迷茫，而是一种锐利如刀锋的、属于顶级赌徒的冷静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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