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城晨曦未露，太子府门前已站定三人。
朱高燧阴沉着脸，郑和笑眯眯捧着文书，朱瞻基倚着门柱慢条斯理地把玩玉佩，晨光将他的影子重重压在赵王身上。
作为伺候朱棣二十年的老人，郑和早摸透了圣意——对得宠的，他捧得比天高；失势的，踩得比泥贱。
昨夜接了旨意，他连夜将六部司官从被窝里拽出来，硬是在子时前备好了文书。
“世子，赵王交割产业来了。“王忠小跑着通报。
朱瞻基打个哈欠踱出来，目光径直掠过朱高燧，落在郑和身上：“郑公公来了，怎么不早说？“
郑和立刻甩袖行大礼，这恭敬劲儿看得朱高燧直磨牙——往日见了朱高煦，这老阉人也不过拱手而已！
他却不知，前日朱瞻基送的西洋自鸣钟，此刻正摆在乾清宫显眼处，朱棣每日把玩，连早朝都要提前半个时辰。
“奉陛下口谕，监办交割。“郑和笑得眼眯成缝，“赵王该交割的庄子店铺，都在这儿了。“
朱瞻基瞥了眼日头：“本宫卯时三刻要去神机营，还请速战速决。“
从头到尾，没给朱高燧一个正眼。
文书递上来，朱瞻基指尖在泛黄纸页上划过：“这几处庄子......“他突然轻笑出声，“郑公公，陛下说的可是城南那片千亩良田？怎成了城西的薄田？“
朱高燧脸色骤变。
城南庄子是赵王庄里最肥的，占了他近半田租收入。
他本想拿几处小庄子蒙混过关，不想这小子早把他的家底摸得透透的。
“哎哟！“郑和一拍脑袋，转头就骂衙役，“不长眼的东西！还不按世子殿下说的改？“说着冲朱瞻基赔笑，“老奴这就叫人重拟文书，误了世子的大事，老奴担待不起！“
“朱瞻基！“朱高燧青筋暴起，“那是太祖爷御赐的庄子，你敢......“
“郑公公，文书可都核对清楚了？“朱瞻基掏着耳朵，悠然打断。
六部司官们对视一眼，齐刷刷伏案疾书——得罪赵王顶多被穿小鞋，得罪了这位得宠的世子，明日脑袋还在不在都难说！
朱高燧看着笔走如飞的衙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终于明白，这场交割根本不是补偿，而是要扒他的皮！
可在郑和阴鸷的目光下，在朱瞻基似笑非笑的注视中，他连半个不字都不敢说出口。
……
应天城鼓楼刚响过卯时，新拟的田契已摊在石案上。
朱高燧捏着印玺的手青筋暴起，迟迟不肯落下。
朱瞻基倚着王府石狮，把玩着一枚和田玉佩，晨光在玉佩上流转，映得他的眼神愈发慵懒。
“想清楚，是城西的瘠田，还是...“朱高燧突然将印玺重重砸在案上，“朱瞻基！你莫要欺人太甚！“
郑和立刻赔着笑凑上前：“赵王息怒！昨日御前那情形您也瞧见了，若再惊动陛下......“他故意压低声音，“上次私运火器的事儿，御史台的折子可还压在通政司呢。“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
朱高燧脸色骤变。
他咬咬牙，目光扫过朱瞻基身后全副武装的神机营精锐，最终泄了气。
“郑公公，卯时三刻了。“朱瞻基抬手看了看袖中的西洋怀表，“神机营那边还等着我。“
郑和心领神会，立刻板起脸：“赵王，老奴回宫复命时，该如何回禀？“
他故意将“复命“二字咬得极重，仿佛已经看到朱棣震怒的模样。
朱高燧攥着印玺的手微微发抖，最终狠狠按下。
印泥染红指尖，也染红了他最后一丝颜面：“朱瞻基，这笔账，咱们走着瞧！“说罢甩袖而去，袍角扫翻了案上的茶盏。
“世子殿下，事儿办妥了。“郑和瞬间换上谄媚笑脸。
朱瞻基从袖中抽出张地契：“公公昨夜辛苦，这城南千亩良田略表心意。店铺另有他用，还望公公海涵。“
郑和假意推辞，转眼就将地契揣入怀中。
这是宫里不成文的规矩——办事总得有些彩头。
待郑和离开，朱瞻基展开田契细细查看。
六处庄子两万四千亩，其中位于龙江关的那处足有万亩，码头、货栈一应俱全，堪称应天城外第一富庶之地。
“去把庄子的管事都叫来，明日辰时见。“他将地契递给天三，目光转向城内方向。
那三间位于城内的绸缎庄，地段绝佳，租约还有半年到期，正好用来筹备新买卖。
而此时的太子府内宅，侯氏正对着铜镜涂脂抹粉，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好个朱瞻基！独吞产业，目无尊长！“
她转身对朱高炽道，“殿下，按规矩，他所得财物都该充入宫中！“
张氏正在布菜，闻言手一抖，碗碟差点滑落。
朱高炽却头也不抬：“他要去神机营议事，军国大事为重。“
“可规矩......“
“若其他世子都有这本事，本王求之不得！“朱高炽突然拍案而起，“往后谁有本事挣来的，就归谁！“
他瞥了眼侯氏，心中暗恨——若不是看在侯信的面子上，就凭她克扣王府用度、打压侧妃的行径，早该打入冷宫！
……
太子府内，侯氏脸色惨白地望着朱高炽：“殿下，臣妾只是......“
“够了！“
朱高炽猛地拍案，茶盏震得茶水四溅，“管好自己的院子，再敢挑事，休怪本王无情！“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瞻基是你侯家的依仗，莫要断了他们的前程。“
侯氏还欲辩解：“不过是个神机营的小官......“
“住口！“朱高炽厉声打断，“即日起你闭门思过，王府诸事交予张妃。“
他朝太监宋成使个眼色，几名太监立刻上前，架起瘫软的侯氏往外拖。
张氏吓得跪倒在地：“殿下，娘娘并无恶意......“
“无需多言。“朱高炽扶起她，目光柔和，“找几个得力嬷嬷教你理事，你是世子生母，莫要自轻。“
他望着侯氏远去的背影，心中暗叹——圈禁既是惩戒，更是护她周全。
以朱瞻基如今的势头，若侯氏继续作妖，只怕侯家都要被牵连。
王府外，朱瞻基翻身上马。
按规矩，燕王世子当差可用八抬大轿，但他特意选了匹枣红马——毕竟如今挂的是神机营指挥俭事的职衔，太过张扬反而惹眼。
“瞻基！“一声唤叫停了他的马。
朱红马车停在巷口，车窗半开，露出张玉柔精致的妆容。
朱瞻基下马行礼：“表姑怎在此处？“
“正巧顺路，上来聊聊。“张玉柔掀开锦帘，眼中闪过算计的光。
今晨，朱瞻基送来的首批百斤烈酒已入库，昨夜应天城就传遍了消息：英国公赞不绝口，连皇上都为这酒与侯爷们争执。
如今她手中已攥着三千两预付金，买家都是京城最阔绰的勋贵。
马车缓缓启动，张玉柔从袖中取出银票：“这是首批酒的定金。只是每日百斤实在太少，能否......“
朱瞻基早料到她的来意，微笑打断：“酒坊正在扩建，但原料有限。不过......“
他故意停顿，看着张玉柔急切的眼神，“若表姑能帮忙打通漕运渠道，产量可增三成。“
张玉柔心中一喜，却不动声色：“此事需与父亲商议。对了，听闻赵王的庄子......“
“那些产业已入账房。“朱瞻基淡淡道，“表姑放心，该分的红利一文不少。“
他望向车窗外的晨雾，盘算着如何将白酒生意与漕运、火器局串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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