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声在椒房殿内凝滞的空气中震颤,柳瑶数着那规律的滴答声,只觉每一下都砸在心脏上。她捏着密信的指尖泛起青白,烛芯突然爆开的火星映得瞳孔骤缩,火苗贪婪地卷噬着薄纸,祈福日卯时三刻,佛塔埋雷的字迹在烈焰中蜷曲、焦黑,化作灰蝶般的碎屑簌簌飘落。案头摊开的祈福大典流程表上,楚君炎御座的位置被红笔重重圈住,未干的朱砂在跳动的烛火下缓缓晕染,宛如一道正在渗血的伤口,将皇上二字浸得模糊。
三十六盏祈福灯笼在穿堂风里不安地摇晃,素白绢面上的金色云纹扭曲成狰狞的鬼脸,投在青砖地面的光影如同无数鬼爪在抓挠。更夫梆子声由远及近,三长两短的节奏与更漏声相撞,在空荡荡的殿内激起诡异的回响。柳瑶忽然想起白日巡视祈福台时,工匠们悬挂灯笼的情景——那时每一盏灯都像是守护皇城的卫士,此刻却成了窥伺阴谋的眼睛。
她起身时带落了案上的青铜螭龙镇纸,金属撞击地砖的清越鸣响惊得梁间夜枭发出怪啼。窗外夜色如墨,唯有远处宫墙上火把明灭,恍若巨兽颈间断续的鳞甲。柳瑶望着自己映在窗纸上的影子,玄色常服被烛火镀上金边,却显得格外单薄,恰似这看似稳固的皇城,在暗处的阴谋面前不堪一击。
按原计划,让墨羽带人扮成杂役混进会场。柳瑶将烧焦的信纸碾成齑粉,指尖沾染的黑灰与朱砂混作暗红,宛如干涸的血迹,见到海东青图腾的灯笼就立刻撤离。屏风后转出的墨羽颔首应命,腰间新换的软剑泛着冷光,剑穗上的追踪铃铛被刻意取下——这是要彻底隐匿行踪。
祈福日的晨雾如轻纱笼罩京城,本该在佛塔附近埋伏的暗卫却传回急报:所有可疑灯笼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码头方向升起的三盏孔明灯。柳瑶攥着密报的手骤然收紧,丝绸布料发出细微的撕裂声。她的目光扫过舆图上蜿蜒的护城河,几座关键桥梁的标记被指甲划出浅浅的凹痕,昨夜林婉儿袖口的木屑与桐油气息突然涌入鼻腔——那是造船厂特有的味道。更重要的是,朱富贵密室里那张未燃尽的《东海云渊图》,图中标记的河道枢纽,不正是长虹桥的位置?
传令下去,玄甲军留守皇宫,重点布防祈福台。柳瑶扯下披风甩给侍女,内搭的软甲在晨光中泛着幽蓝,我带影卫去长虹桥,但记住——没有我的信号,不许轻举妄动。墨羽欲言又止,却见她已踏着满地霜花疾步而去,发间银簪在朝阳下划出冷冽的弧线,恍若出鞘的寒芒。
长虹桥横跨护城河,晨雾在河面蒸腾。柳瑶倚着斑驳的桥柱,指尖轻抚过粗糙的木梁,伪装成赏景的姿态。绸缎广袖下,她的手指突然顿住——第三根栏杆的木缝间,有处不自然的凹陷。当指甲轻轻叩击,传来空洞的闷响,就像叩在一具空棺之上。她不动声色地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楚君炎亲赐的信物,此刻触手生温,却无法驱散她掌心的寒意。
对岸突然传来马嘶声,十二匹快马如黑色闪电疾驰而来。骑手们腰间晃动的海东青玉佩在阳光下刺目,玉质的鹰眼泛着诡异的血光。柳瑶瞳孔微缩,这些玉佩与朱富贵密室里的图腾如出一辙。为首之人手握火折子,帽檐下露出的半张脸布满刀疤,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狞笑。
果然是陷阱。柳瑶冷笑一声,腕间银镯突然轻响。她摘下耳坠,珍珠坠子划过优美弧线坠入河面,扑通声惊起一群游鱼。暗处传来影卫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却在她抬手的瞬间戛然而止。对岸黑衣人勒马停步,火折子点燃的刹那,引线发出滋滋的燃烧声。
就在这时,远处皇宫方向腾起滚滚浓烟,沉闷的爆炸声震得长虹桥微微颤抖。柳瑶的睫毛剧烈颤动,护城河倒映的天光突然猩红如血。她终于明白——佛塔的情报是饵,长虹桥的炸药是钩,而真正的杀招,从一开始就瞄准了空无防备的皇宫。
回皇宫!快!柳瑶翻身上马,缰绳勒得掌心生疼。马蹄踏碎晨雾,她仿佛看见楚君炎独自站在正殿,玄色龙袍在火光中猎猎作响。当长虹桥的身影消失在身后,御花园方向的火光已染红半边天空,被熏黑的宫墙下,侍卫们的尸体横七竖八,每个人喉间都插着刻有海东青的匕首,刀刃上凝结的血珠,正一滴滴渗入皇城的青砖。
当柳瑶带领影卫策马赶回皇宫时,正殿内传来金铁交鸣之声。她冲进殿门,却见楚君炎正挥剑抵挡三名刺客。他的玄色龙袍染着血迹,发冠歪斜,平日沉稳的面容此刻布满寒霜。殿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喊杀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硫磺味。柳瑶挥剑加入战团,余光瞥见角落里蜷缩着的小太监——正是前日替林婉儿送图纸的那个,此刻他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袖中滑出的竹筒正对准楚君炎的后背。
千钧一发之际,柳瑶猛地拽过案上的青铜香炉掷出。香炉砸中小太监的瞬间,竹筒里射出的毒针擦着楚君炎耳畔飞过,钉入身后的蟠龙柱,发出嗤的腐蚀声响。当柳瑶转身要擒住小太监时,却发现对方已经咬碎毒囊,七窍流血倒在地上,手里还死死攥着半张烧焦的图纸,边缘露出粮仓二字。
马蹄踏碎满地焦土,柳瑶的瞳孔映着远处粮仓冲天的火光。记忆如利刃劈开混沌——朱富贵密室里,那幅被火舌舔舐过的《东海云渊图》边角,确实用朱砂勾着粮仓的轮廓!当时她只顾研究河道脉络,竟忽略了这个致命细节。楚君炎染血的手突然扣住她的手腕,两人对视的瞬间,仿佛听见彼此剧烈的心跳声撞在一起。
去城西粮仓!他们异口同声的暴喝惊飞了檐角栖鸦。禁军如黑色洪流席卷长街,柳瑶在颠簸的马背上,突然想起三日前在周明远书房议事时,瞥见他研磨朱砂的动作——那滴落砚台的轨迹,与图纸上海东青图腾的笔触竟出奇相似。夜风裹着硫磺味扑面而来,她忽然意识到,粮仓才是真正的咽喉——炸毁这里,既断了百万灾民生路,更能引发皇城暴动。
粮仓铁门已扭曲变形,数十个火药桶堆叠成小山,蜿蜒的引线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白色。柳瑶翻身下马时,软甲擦过马鞍发出刺耳声响。引线燃烧的滋滋声近在咫尺,她甚至能看见火星顺着药粉快速爬行。楚君炎举剑要冲,却被她猛地拽住衣袖:让我来!
柳瑶屏息欺身,剑刃贴着地面横扫。火星迸溅的刹那,她感觉手背传来灼烧剧痛,血珠顺着剑脊滴落,在火药桶上晕开暗红斑点。硝烟轰然炸开,气浪掀飞她的发簪,青丝如瀑散开的瞬间,她看见小太监紧握的图纸残片正在风中翻飞。
月光穿过悬浮的烟尘,照亮残片上拼凑出的字迹:真雷藏于粮,假火乱其心——朱。柳瑶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个朱字,究竟指向朱富贵,还是...她突然注意到残片背面的海东青图腾,利爪正抓向图纸角落用朱砂勾勒的皇宫标记。而那图腾尾羽的勾笔弧度,与周明远书房里那方螭龙砚台边缘的雕刻纹路,竟严丝合缝。
梆子声惊破五更天,柳瑶的目光穿透粮仓废墟,落在城墙阴影处那个黑袍身影上。那人将密信凑近火把,跳跃的火苗映亮他腕间狰狞的海东青刺青,信纸上第一步,已成的字迹在烈焰中卷曲。当信纸化作灰烬,他忽然转头望向柳瑶的方向,兜帽滑落的瞬间,露出的正是本该在皇宫值守的周明远。他嘴角勾起熟悉的弧度,那是往日为楚君炎献策时,总带着的胸有成竹的笑。柳瑶握着残片的手骤然收紧,指甲刺破掌心,血腥味在齿间蔓延。她望着周明远隐入黑暗的背影,耳边响起他曾说过的话:谋大事者,需布十年之局。此刻方知,这局,竟早已将她与楚君炎困在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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