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客店里，凌月坐在窗边，窗户半敞着，凉风吹进她的怀抱，她却好像没有一点感觉。月色深沉，她痴痴地盯着月光，甚至没有意识到背后的门已经打开。
“凌月姑娘，你怎么坐在这儿呢？还没有休息吗？”扶桑端着一个药碗，“该吃药了。你身子本来就不强壮，着了凉一准儿要生病的。”
“跟着爹爹练了这么多年武艺，我的身子早就已经比过去强多了。这药一日两次地喝下去，我还觉得烦了呢。”
凌月虽然嘴上不满，但动作却还是很诚实地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药汁很苦，但是这么多年下来，她也早已经习惯了。想她当年出生时，据母亲所说，因为早产，差点连小命也没保住。也正是因此，在她童年时期，父亲有多次希望放弃这个孩子，转而培养妹妹凌茵成为继承人。幸好，她福大命大，又刻苦练功，最后还是为自己赢得了这一次生机。
她将药碗递还给扶桑，就继续看着窗外发呆。扶桑二话不说，走上前去把窗户关上，严肃地看着她。
“凌月姑娘，你有心事。”
凌月抬起头，对上扶桑那灼人的目光。这丫头从小就跟着自己，这么多年下来，早就对自己的一举一动全都了若指掌了。扶桑性子直率，目光犀利，每一次和她坐在一起，凌月都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这一次，她照常败下了阵来。
“那，你猜猜我在想什么？”
她问。扶桑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眼神直直追随着她。
“你在想今天的魏公子。对吗？”
凌月的眼帘不由自主地又垂下来。她惊讶地发现，和魏舒逢认识到现在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她居然已经有了一种含羞带怯的依恋感。她在这世上活了二十年，还从来没遇过这样的感觉。
扶桑看着凌月的表情，很快会意。她不遮藏不隐瞒，直接开了口。
“凌月姑娘，你动心了。”
她的语气实在太过斩钉截铁，凌月一时之间都有点没反应过来。等她意识到扶桑说了什么，两朵红云又一次飞上了脸颊。她不由得嗔了一声。
“别胡说。我和魏公子不过一面之缘，怎么就至于动心呢……”
“真的没有？”
凌月一转头，就看见扶桑那狡黠的笑容。她知道自己是遭了耍弄，佯怒起身，作势抬手要打，扶桑急忙躲开，房间里一时之间满是铃铃笑语。
“好了，凌月姑娘，可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扶桑气喘吁吁地坐在床边，“时间不早了，你也该上床休息了吧？这一天呆在梨园里看你和魏公子眉来眼去，我都累死了。等服侍你上了床，我可要好好休息一晚上——”
“扶桑！”
凌月最终还是按捺不住伸手去打扶桑的肩膀。扶桑笑着一闪身，凌月扑空，差点一头撞在床栏上。她嗔怪地看了扶桑一眼，就靠在床尾不说话了。
扶桑笑得直不起腰来。虽然她七岁那年就被卖给锦瑟派做大小姐的小侍女，但是这么多年日夜相处，她和凌月早就处得姐妹一般，没有一点主仆的隔阂了。她上前，替凌月脱去外衫，服侍凌月换下衣服，退出房间的时候，吹灭了烛火。
“好啦，早点休息吧，凌月姑娘。”
这一夜，凌月睡得很是不安稳。她只要一闭上眼，眼里就是梨园的舞台，舒逢一身青衫站在台上，满脸浓妆艳抹，唱腔婉转悠扬。随后，又幻化成他坐在后台的茶歇里，素服素面，文质彬彬。
直到清晨的天光洒入房间，凌月睁开因为彻夜疲惫而有些酸乏的双眼，这才慢慢坐起身子，心里模糊思索着。
或许，扶桑没说错。
她自顾自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一直到扶桑的敲门声在外面响起，她才慢慢悠悠地应了一句，起身下了床。
打开房门，却看见扶桑满脸急切，手里还攥着一个信封，信上的字体颇熟，是父亲的笔迹。
“凌月姑娘，帮主来信了。我还没拆开看，寻思着总得先告诉你一声……”
“进来吧。”
凌月急忙把扶桑迎进来。她离家刚不到几天，父亲这时候来信，她真怕是帮里出了什么事。她拆开信封，从里面落出来两张信纸。她草草扫过，一张是书信，另一张则是一封荐举函。
她细细读过信上的内容，松了口气。
“信上说，叫我带着这封荐举函，到城南的孟山上寻找一个名叫林蓊的老人，还说具体的情形，等到林老看过了信以后就都会明白的。”
“这么说，帮主是想叫姑娘你去拜师学艺呢。”扶桑喜滋滋地笑着，“听说当年二小姐下山的时候就没有这样的好待遇，她还曾经遇到过山贼，差点连命都丢了。帮主对姑娘和对二小姐果然不同。”
“这话以后不要随便说了。”凌月提醒道，“如果被有心人听去了，不光会心生异想，还会影响我和凌茵的关系的。”
“是，我知道了。”
看见扶桑点了头，凌月又开始细细思量信里的内容。信上说，教她此番去找林大师，是为了让她进修帮派内部独门秘技“五十弦诀”的第五阶。她十七岁那年就已经突破了四阶，这三年来父亲一直没有提过要教她升阶的事，这会儿却突然提出来，原本就有点奇怪。更不用说，明明是锦瑟派的独门功法，为什么会落进一个不知名的隐居老人手里，实在令人不解。
不过，就她对于父亲的了解，父亲做什么事，总是有他的道理在。因此，她也就隐去了心里的疑惑。
“凌月姑娘，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帮主有没有说明时辰？”扶桑在一旁问道。
凌月翻了翻信纸，细看了看。
“他没说。”她说，“不过，我想应该不用太急。你想想，我爹那个急三火四的性格，哪一次不是十万火急地把事情弄过来，到最后还不是小事一桩。更何况，拜师学艺而已，又不是有什么大战在即，我们多闲逛几日，应该没什么的。”
“就算姑娘不说，我也知道姑娘要去哪儿。”扶桑会意地眨眨眼。
“你说说，我要去哪儿？”
“是梨园，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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