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比黑暗更深的，是坠落时的失重感。
楚忘忧的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声，夹杂着青铜甬道崩塌的轰鸣。他的右手紧握着青霜剑，左手死死扣住苏枕雪的手腕——她的指尖冰凉，像是已经浸在寒潭里太久。
“砰！”
他们重重摔在一片青铜地面上，震得五脏六腑都似要移位。楚忘忧闷哼一声，翻身而起，青霜剑横在身前，剑锋映着四周幽幽的冷光。
这里不是寒潭底。
而是一座青铜塔的内部。
塔内空旷，四壁刻满繁复的星象图，七盏青铜灯悬在穹顶，灯火摇曳，照得人影幢幢。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他们的身影，可那些影子却比他们本人更加清晰，仿佛随时会从地面爬出来。
苏枕雪缓缓站起，小腿上的伤口已经泛出青黑色，但她只是皱了皱眉，目光扫过四周。
“七层青铜塔……”她低声道，“传说中能引渡亡魂的地方。”
楚忘忧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塔中央——那里立着一尊青铜像，无面，只有七颗星辰排列在面部位置，与甬道里的浮雕一模一样。
“咚——”
又是一声钟响，从塔的更高层传来，震得青铜地面微微颤动。楚忘忧的胸口再次传来异样的跳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呼应钟声。
“它在叫你。”苏枕雪盯着他的胸口，“你的血……和这座塔有联系。”
楚忘忧沉默片刻，忽然抬手，剑锋指向青铜像。
“装神弄鬼，不如直接出来。”
话音未落，青铜像的面部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七颗星辰缓缓转动，最终定格成北斗形状。
“楚忘忧。”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低沉、沙哑，像是许久未曾开口的人突然说话。
“你终于来了。”
楚忘忧的瞳孔微缩。
这声音……他认得。
十年前，他师父失踪的那一夜，他在寒潭边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
“你是谁？”他握紧剑柄，指节发白。
青铜像的面部彻底裂开，露出一个漆黑的空洞。空洞深处，缓缓浮现出一张人脸——
半张是他师父的脸，半张却是青铜铸就的骷髅。
“我是谁？”那张脸笑了，笑声像是金属摩擦，“我是你师父欠下的债，也是你注定要还的命。”
苏枕雪突然动了。
她的银链如毒蛇般射出，直刺青铜像的眉心。可就在银链即将触及的瞬间，整座青铜塔突然剧烈震动，地面倾斜，无数青铜锁链从四面八方袭来！
楚忘忧一把拽住苏枕雪，纵身跃起，青霜剑斩向最近的一条锁链。火星四溅，锁链应声而断，可断裂的锁链竟在半空中化作细小的青铜虫，朝他们扑来！
“走！”
楚忘忧一脚踢翻青铜灯，灯油泼洒，火焰瞬间蔓延。火光中，他看见塔的侧壁有一道暗门，正缓缓开启。
两人冲向暗门，身后的青铜虫如潮水般涌来。就在他们踏入暗门的刹那，门轰然关闭，将虫潮隔绝在外。
黑暗再次降临。
但这一次，黑暗中有光。
微弱，却清晰。
那是一盏孤灯，悬在长廊尽头。灯下站着一个人，背影瘦削，衣衫褴褛。
楚忘忧的呼吸一滞。
那个背影……他看了十年，绝不会认错。
“师父……？”
那人缓缓转身。
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映出的，却是半张青铜面具。
那盏孤灯晃了晃。
灯下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楚忘忧脚边。影子在动，像是活物般扭曲着，竟比主人先一步转过身来。
苏枕雪的银链无声滑入掌心。
别动。那人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生锈的齿轮在转动，再往前一步，你们就会变成塔里的第七百三十一和七百三十二具尸体。
楚忘忧的剑没有放下。
师父？他又喊了一声，这次声音很轻，像是怕惊碎一个梦。
那人低低笑了。笑声里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声。他抬手，慢慢摘下脸上的半张青铜面具——
面具下，是楚忘忧熟悉的那张脸。只是右半边已经爬满青铜色的纹路，像树根一样深深扎进皮肉里。
十年了。师父的眼珠转动，左眼还是人眼，右眼却泛着青铜的光泽，你长大了。
楚忘忧的剑尖微微颤抖。
当年你为何不辞而别？
师父没有立即回答。他转身走向长廊深处，青铜灯跟着他移动，在墙上投下诡异的影子。
跟我来。他说，但别碰墙上的星图。
苏枕雪突然拽住楚忘忧的衣袖。
小心。她压低声音，他的影子...没有跟着他走。
楚忘忧低头。果然，师父的影子还停留在原地，正慢慢膨胀，像一团蠕动的黑雾。而师父本人已经走出三丈远，竟浑然不觉。
咚——
钟声再次响起，这次近在咫尺。长廊两侧的青铜壁突然翻转，露出密密麻麻的孔洞。寒光闪烁，是淬了毒的箭矢。
师父的身影在长廊尽头站定。
考验的时候到了。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遥远，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资格知道真相。
箭如暴雨。
楚忘忧旋身挥剑，青霜剑划出一道圆弧，剑气激荡，将第一波箭矢尽数斩落。苏枕雪的银链在空中织成网，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但箭太多了。
一支毒箭擦过楚忘忧的肩膀，血珠飞溅在青铜墙上。血滴竟然像活物一样，顺着墙上的星图纹路游走，最终汇入某个凹槽。
整面墙突然亮起血光。
箭雨停了。
师父的身影晃了晃，像是信号不好的投影。他的右半边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青铜化。
时间...不多了...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塔顶...七星灯...不能让它
话未说完，他的身体突然僵住，然后像破碎的陶器一样，裂成无数碎片。
碎片落地前，楚忘忧看到师父最后的口型：
快走。
几乎同时，整条长廊开始坍塌。青铜墙壁向内挤压，地面裂开无数缝隙，有绿色的火焰从裂缝中喷涌而出。
苏枕雪突然指向头顶：那里！
穹顶上出现一个旋转的星图，七颗主星正逐渐连成一线。
七星连珠时，青铜塔会沉入寒潭底。她拽着楚忘忧冲向最近的石柱，我们只有三十息！
楚忘忧却甩开她的手，冲向师父碎裂的身体。在满地青铜碎片中，他捡起一样东西——
半块玉佩。
他认得。这是师娘留给师父的，十年前师父失踪时还戴在身上。
玉佩上沾着新鲜的血迹。
这不是幻象。
走！苏枕雪再次抓住他。
两人跃起抓住垂下的青铜锁链，在塔身彻底崩塌前，荡向那个旋转的星图。
最后一刻，楚忘忧回头看了一眼。
在漫天飞舞的青铜碎片中，他分明看见——
师父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正在对他微笑。
然后黑暗吞噬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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