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凤娇——钱广生的母亲，此时正站在自家大门口，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有一瞬间她恍惚了，因为这男人的五官似曾相识，好像在哪儿见过。但她又更加奇怪这男人的穿着，并不似小学老师通常的打扮，那身西装可价值不菲。
“您是广生的老师？”可她记得前阵子已经有老师来家访过了呢，怎么又来了一个？许是广生这孩子又闯祸了？柳凤娇疑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发现这男人的眼窝似是有泪光闪烁。
“妈……麻烦您了，不好意思。”钱广生差点冲口而出，但他马上意识到眼下的情形必须克制，“那个，我是姓……程，是新调过来的，想了解一下我班同学的一些情况哈，您不用紧张。”
“啊哈，这样啊，您快请进。生子！生子！您看看这孩子，不知道又跑哪儿野去了。”
钱广生跟在柳凤娇后面。他第一次以成人的视角去看妈妈，年轻的妈妈，原来如此瘦小。他看到了院子里那颗小树，不由停下脚步，摸着树干上自己和张小福一起用小刀刻的歪歪扭扭的字。
“这孩子呀，非拉着我和他一起栽。他可宝贝这颗小树啦。”
“嗯，我知道。”钱广生咕哝了一句。
“您……知道？”柳凤娇诧异地看向钱广生。
“啊哈，我知道小孩子都喜欢植物，可以理解。”钱广生赶紧把话圆回来。
柳凤娇叹了口气，神情忽然暗淡下来：“生子说，这颗小树是爸爸，这个家不能没有爸爸。他说等小树长大了就可以给我们遮风挡雨啦。他还说，等妈妈有一天死了，就埋在这树下，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柳凤娇有些哽咽了，她将头转向另一边，“哎呀，真不好意思，跟您说这些，您快屋里坐吧。”柳凤娇低头擦着眼角的泪花，未曾发现此时的钱广生早已满眼是泪。
他已经忘记了，曾经那稚嫩的梦想，竟是希望爸爸是一棵树。他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妈妈也从未曾提起过他的父亲是怎样的人。他在脑子里无数次的想象着爸爸的模样，想象着也许某一天爸爸会突然从外面进来，给他带好多礼物，晚上搂着他一起入睡。而在他小小的脑瓜里，也悄悄埋下了一个梦想：将来他一定要当一个好爸爸，给孩子买好多礼物的好爸爸，可以和孩子说贴心话的好爸爸。想到这里，钱广生轻轻哼了一声：爸爸，好爸爸？我是一个好爸爸么？我到底给了儿子什么呢？”
儿子……儿子！对呀，我来找儿子的呀！怎么……怎么鬼使神差地回到小时候了呢？钱广生感觉自己像被施了咒一般，尽管理智告诉他要寻找出路，可他的身体和内心却愈发渴望能再多停留在此时此刻。
钱广生走进屋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屋子，还是从前的味道，老房子潮湿发霉的味道，混杂着厨房灶坑尚且留存的一丝丝的火气。家具虽然陈旧，但很干净整洁。墙壁上贴满挂历纸，有一处纸被抠掉一块，露出了砖壁。钱广生轻轻笑了笑，他知道那是他每天睡不着觉的时候无聊得去抠，一点点抠开的。
“程老师，您先坐哈，我去烧点水，给您泡点茶喝，也没什么好茶，呵呵……”
“妈……麻烦您真不好意思，您别忙活了。”
“哎呀，这有什么的。您是客人……”
“妈！妈！……出事儿啦……你……你不是那个……那个！啊！”一个10岁上下小男孩，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当他看到坐在屋中央的钱广生时，不由浑身发抖，惊慌失措地冲进厨房。
“妈！妈！是他！就是那个人！”
“哎呦，你跑哪去了？你们老……”
“妈……外面那个男的，他……他是……”男孩忽然压低声音说道：“他是坏人！”
柳凤娇皱着眉头看了眼男孩：“广生！真没规矩！那是你们刚调过来的程老师！把这茶端出去，跟老师打个招呼。”
“妈呀，你相信我好不好呀！张小福不见啦！”男孩急得满头大汗，边喘边说。
“小福子？是不是猫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你俩不是就爱玩藏猫猫么？”柳凤娇不紧不慢地将水壶放下。
“那个……那个……”男孩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柳凤娇叹了口气，看着男孩：“广生，是不是又闯祸了？说吧，怎么回事？”
小钱广生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是的妈，我说了怕你不相信……我……和张小福在巷子口那块空地上正玩呢，然后吧突然就……就有一道光闪出来，一辆我没见过的车就就就……从那光里出来了，然后小福刚好跑到那车前面，然后……然后……”
“然后怎么了呀，快说！别哭啊你这孩子。”
“然后小福就不见啦……啊……啊……”小钱广生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哇哇地哭起来。
“那车呢？还在么？”
“车子当时还是在的，哎呀，你听我把话说完呀。后来吧，从车上下来一个男的，到处瞎看，我吓得躲在垃圾堆后面不敢吱声啊！我看得很清楚的，就是外面坐的那男的。”小钱广生把声音压得更低了，生怕外面的人听到。
柳凤娇盯着小钱广生的眼睛，她已经开始相信了，因为她的儿子最大的优点，就是从来不说谎。她将手指比在嘴唇上，示意小钱广生别出声，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门边听了听，外面静悄悄的。她从灶台上摸了一根擀面杖紧紧攥在手里，然后打开厨房门一步一步慢慢挪出来。然而令她吃惊的是，屋中央的椅子上，那个男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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