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洞内的银光像一簇跳动的鬼火，将玉烟的影子拉长投在青砖墙上。她摸到洞口边缘的刻痕，指腹下凹凸的纹路与翡翠戒指的莲纹如出一辙。晨露从叶尖滴落，在银光中碎成细小的光斑，映出洞底那面蒙尘的铜镜。
玉烟解下腰间缎带系住槐枝，缎面苏绣的莲花在银光中泛起涟漪。当她探身入洞时，铜镜突然映出个穿月白旗袍的背影，正对镜梳着及腰长发——那发间别着的银簪，正是父亲手札里提到的封魂之物。
叮——
银簪坠地的脆响在树洞内回荡。镜中女子缓缓转头，玉烟看见自己左眼下的泪痣正渗出血珠。女子唇角翕动，镜面漾起水纹，将树洞扩成间宽敞的厢房。雕花拔步床上悬着猩红纱帐，铜镜旁的妆奁匣子半开，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盖头。
玉烟触到镜面冰凉的瞬间，指尖突然穿透水银镀层。腐坏的熏香涌入鼻腔，她看见妆台铜镜映出阿萝稚嫩的脸——约莫七八岁的女童穿着杏红夹袄，正踮脚往眉心点朱砂。缺了小指的左手攥着把剪刀，刃口沾着暗红碎屑。
阿萝，吉时到了。
门外传来村长沙哑的呼唤。小阿萝浑身一颤，剪刀划破指尖，血珠溅上铜镜。镜面泛起猩红涟漪，玉烟眼前的场景突然扭曲，变成阴森祠堂。七盏白灯笼高悬梁下，阿萝被按在槐木祭台上，缺指的手腕绑着浸血的红绳。
江先生说过，至阴之血方能镇邪。村长握着青铜匕首逼近，刀刃映出阿萝惊恐的瞳孔，要怨就怨你生在癸丑年。
玉烟冲上前阻拦，却穿透了村民的虚影。匕首刺入阿萝心口的刹那，铜镜轰然迸裂，无数碎片悬浮空中，每片都映着不同年岁的玉烟。有幼时在江府书房临帖的模样，有穿着学生装在山道奔跑的身影，还有昨夜在地宫被根须缠缚的惨状。
阿姊看清了么？
阿萝的声音自镜后传来。玉烟转身望去，缺指少女正倚着拔步床柱，藕荷裙摆下伸出森森白骨。她指尖抚过床幔上刺绣的并蒂莲，金线突然游动如蛇，缠住玉烟的手腕：这些镜影，都是江家女儿们的命数。
翡翠戒指迸发青光，金线应声而断。玉烟扯下床幔掷向铜镜，火光骤起间，所有镜片映出同一画面——二十年前的自己跪在祠堂，父亲颤抖着将银簪刺入她心口。血溅符咒的瞬间，三十枚乳牙从她口中飞出，嵌入祠堂每根梁柱。
这才是真正的醮祭。
阿萝的身影在火光中膨胀，化作槐树精狰狞的本体。枝干间悬挂的七具尸体突然睁眼，每具尸体的面容都与玉烟别无二致。她摸到怀中黑陶罐，罐身符咒与父亲刺入她心口的银簪产生共鸣，震得指节发麻。
镜火顺着槐根蔓延，玉烟在热浪中摸到拔步床暗格。机关弹开的刹那，她看见格内躺着本泛黄的诗集，扉页题着云栖录三字。这是她幼时临摹的字帖，此刻却成了记录江氏女子宿命的判书。
甲子年七月初七，云栖代妹受劫。玉烟念着诗集中的批注，指尖抚过以双魂镇山魈的字样，原来阿萝才是
祠堂方向传来地动山摇的轰鸣。玉烟攥着诗集冲出树洞，发现整株槐树正在坍缩，树皮剥落处露出森白骨骸。阿萝的叹息随风飘来：阿姊现在知晓，为何每代江家女都要取名云栖了？
怀表从锦囊滑落，表盖弹开时映出血色星图。玉烟望着1935.4.7的日期，突然明白这不断轮回的七日，正是当年醮祭延续的诅咒。她将诗集按在槐树根部的符咒上，泛黄纸页遇血显出新文：破阵需至亲双魂共殒。
乱葬岗方向升起青色狼烟，玉烟耳畔响起父亲临终的呓语。她摸向心口银簪留下的旧疤，终于读懂翡翠戒指莲纹中隐藏的箴言——那根本不是装饰纹样，而是用微雕技艺刻下的镇魂咒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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