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潮水卷着焦炭味扑上甲板，玉烟用银簪挑亮油灯，烧焦的账本残页在案头铺开成诡异的海图。糖霜融化的水渍晕染了祭品运输字样，现出底下用鱼胶黏着的信笺——竟是母亲笔迹。
姑娘，该换药了。
流亡医师叩门声惊得她攥皱信纸。门开时海风灌入，带着股熟悉的沉香味，与医师药箱里飘出的苦艾味纠缠不清。玉烟忽然按住他翻找纱布的手：三日前你给周延昭用的金疮药，为何带着硝石味？
医师腕间银铃轻响，退后半步的影子斜斜切在舱壁上。玉烟瞥见那截扭曲的影子里，分明藏着柄短刃形状。
小心！
江砚的渔叉破窗而入，贯穿医师右肩将他钉在舱壁。药箱翻倒间滚出数十粒蜡丸，裂开的丸壳里露出靛蓝色粉末——正是周家控制流民用的噬心散。
玉烟攥着信纸退至墙角。江砚撕开医师袖口，露出腕间新鲜的烙伤，皮肉焦糊的痕迹拼出个周字。他忽然暴起扯断渔叉锁链，染血的铁索缠住玉烟腰身将她甩向舱外。
咸涩的海水呛进口鼻时，玉烟看见原本栖身的船舱轰然炸裂。飞溅的木屑中，周延昭月白的袍角掠过火光，他徒手接住坠落的药箱，掌心被灼出焦黑的玉字。
丑时三刻，三人蜷在礁石洞中。玉烟就着月光展开母亲的信笺，泛黄的桑皮纸上字迹斑驳：若见此信，速往东礁寻红珊瑚匣
你娘的字倒是秀气。周延昭突然嗤笑，他正用匕首剜去掌心焦肉，血水滴滴答答落在江砚的渔叉上，可惜她至死不知，当年那匣子里装的不是救命药，而是...
江砚的拳头砸在他耳畔石壁，飞溅的碎石划破玉烟手背。她忽然将染血的指尖按在信纸某处，原本空白的纸面竟显出朱砂路线图——正是用周延昭方才滴落的血描红的私盐航道。
你们周家往红糖掺硝石时，可想过会反噬自身？她抖开信纸，火光穿透纸张映出密密麻麻的孔洞，拼成周家族徽的形状，我七岁那年你送我糖人，里头裹的就是这种硝糖吧？
周延昭苍白的脸上浮出病态潮红。他忽然扯开衣襟，心口至肋下的皮肤布满溃烂的红疹：好妹妹不妨猜猜，这些年我替你们试了多少毒？
江砚的渔叉突然横在两人之间。他撕下中衣下摆裹住玉烟渗血的手背，粗粝的布料摩挲过她腕间铜铃：东礁的暗流辰时三刻转向，要寻东西就趁现在。
寅时的海面浮着层银灰雾霭。玉烟潜入水下时，腕间铜铃被暗流扯得铮铮作响。她循着信笺指示摸到珊瑚丛后的铁匣，开启的刹那却窜出条海蛇——蛇身七寸处系着褪色的红绳，正是母亲生前束发用的样式。
小心！
江砚的渔叉贴着耳际掠过，斩断蛇头时溅了她满脸腥血。玉烟抹了把脸，发现铁匣内层的防水绸上，用金线绣着江家族徽。
周延昭的嗤笑自头顶传来。他蹲在摇晃的小舟上抛接着火折子，月白锦袍浸透后紧贴身躯，露出腰间狰狞的鞭痕：有趣吧？你娘藏着江家的匣子，江砚守着周家的秘密，而你我...
话音未落，玉烟已开匣取出半枚玉珏。温润的羊脂玉上染着陈年血渍，缺口处与她颈间自幼佩戴的平安扣完全契合。
十年前祠堂大火那夜，我见过这物件。周延昭忽然跃入水中，潮湿的指尖划过玉珏纹路，你爹举着它说要镇魂，转头就把它塞进濒死的江夫人手里——啊，就是江砚他亲娘。
江砚的渔叉破水而来。周延昭闪身躲过时，玉烟看清他腰间靛蓝布带突然断裂——那根本不是布带，是浸过药水的牛皮，内侧密密麻麻写满生辰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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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的晨光刺破浓雾时，玉烟跪坐在滩涂上拼合玉珏。江砚沉默地处理着肩上被海蛇咬伤的伤口，周延昭则对着破碎的铜镜往溃烂的伤口撒药粉。
令堂的字当真妙极。周延昭忽然扔来块碎镜片，你且看看玉珏透光的影。
玉烟将玉珏对准朝阳。投在沙地的光斑竟化作地图，红点标记处正是当年母亲溺亡的礁石滩。她忽然记起那日随父亲出海，船舱里浓得异常的沉香味。
这是江家船队的航线图。江砚突然开口。他撕开染血的中衣，露出后背纵横交错的鞭痕，最深处那道伤疤的走向竟与地图上的主航道重合，每运一趟私盐，就添一道伤。
玉烟攥着玉珏的手微微发抖。七岁那年她躲在货箱后，看见父亲用镶玉的镇纸抽打江砚后背，原来那不是在惩罚，是在绘制肮脏的航路。
哭什么？周延昭忽然捏住她下巴，指尖还沾着噬心散的粉末，你该笑啊，咱们三个...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玉烟将玉珏尖角刺入他掌心，蘸着血在沙地画出血色航线：这条往北绕暗礁的支线，是专运女眷的吧？我娘当年就是被...
咸腥的海风突然送来铃音。江砚劈手打落玉珏，却见半里外的海面上，数十艘快船正收拢包围圈。船头猎猎作响的旗帜上，赫然绣着玉烟父亲改良过的周家族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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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的烈日下，玉烟立在船头望着渐近的追兵。江砚将渔叉系上浸过火油的麻绳，周延昭则慢条斯理地往伤口缠浸毒的布条。她摸到袖中母亲的信笺，被海水泡发的墨迹间，突然显出一行小字：
烟儿，莫信身上带沉香之人。
玉烟猛地转头看向正在点火的江砚。他腕间那道旧伤疤上，正粘着星点暗红碎屑——是周家特制的龙涎香，遇热会散出沉香气味。
追兵的箭雨破空而至时，她忽然扑向江砚。染毒的箭头擦着耳际飞过，她趁机扯开他半幅衣襟，锁骨下方尚未愈合的烙伤里，嵌着粒熟悉的靛蓝珍珠——与父亲扳指上的东海珠一模一样。
你究竟是谁的人？玉烟在颠簸的甲板上嘶声质问。
回答她的是周延昭的狂笑，以及追兵船上突然响起的《纺线谣》。那本该在霜降日哼唱的走私暗号，此刻尖锐地撕破了盛夏的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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