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烟赤脚踩在浸满晨露的甲板上,咸涩的海风掀起她褪色的裙角。十步开外,那道月白身影正弯腰整理渔网,后腰处隐约可见的月牙疤痕,随着动作起伏如真正的海浪。她攥紧船舷上的铁锈,碎屑刺入掌心的疼痛提醒她这不是幻象——江砚真的活着。
早啊。江砚转身时,晨光恰好掠过他眼尾那颗浅痣。玉烟呼吸一滞,那痣的位置与记忆中分毫不差,连微微下垂的弧度都像是用尺子量过。她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夜,少年也是这样背对着她包扎伤口,血水浸透粗麻衣时还笑着说不疼。
周延昭的玉髓珠串突然自桅杆顶端坠下,正落在两人之间。江砚的渔叉快如闪电钉住珠串,叉尖挑起的碎珠里竟嵌着褪色的糖纸——正是玉烟及笄那年,江砚藏在海螺里送她的生辰礼。
江兄好身手。周延昭自浓雾中踱出,月白锦袍下摆沾着暗红血渍,只是这船经不起你折腾了。他剑尖轻挑,船舷某处突然崩裂,咸涩的海水裹着个铁盒涌上甲板。
玉烟俯身去拾,铁盒上的双鱼锁竟与母亲留下的妆匣如出一辙。江砚突然握住她手腕:别看。掌心薄茧擦过她突突跳动的脉搏,与十四岁那夜背她逃命时的触感重叠。
心虚了?周延昭的冷笑混着浪声。玉烟挣开桎梏掀开盒盖,褪色的信笺如枯叶纷飞。最旧的那封火漆裂成两半,露出里头泛黄的字条:今日接杀令,目标玉氏烟余下字迹被血渍晕染,唯有浪花纹私章红得刺目。
咸涩的海风掀起记忆。玉烟踉跄后退,嫁衣银线绣的海棠勾住暗格。生锈的铜匣弹开时,三十七颗裹着糖纸的山楂滚落满地——每颗糖纸背面都写着平安,字迹从稚嫩到苍劲,跨越整整七年光阴。
你以为的糖,都是买命钱。周延昭靴尖碾碎颗山楂,果核里嵌着的珍珠滚到玉烟脚边。她俯身拾起,珠光映亮江砚骤然苍白的脸——那珍珠竟与他当年送她的耳坠成对。
江砚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歪扭的烟字烙痕泛着新肉的红:现在换你选。他将染血的渔叉塞进玉烟掌心,杀了我,或是尾音被箭鸣截断,桅杆应声折断。
玉烟在颠簸中撞向船舷,腕间银镯撞出裂痕。暗格弹开的刹那,褪色的布偶跌落在地,粗麻衣襟里塞着张泛黄的纸片:烟儿七岁生辰礼。布偶脸上的两颗茜草痣,与她眼下泪痣分毫不差。
现在信了?周延昭剑尖挑起布偶,他连初见都是算计。玉烟却抚过布偶脖颈处的针脚——歪斜的收线方式,分明是她教江砚缝补渔网时的手法。
爆炸声震碎残存的理智。玉烟在烈焰中望见江砚攀上燃烧的桅杆,后腰的月牙疤浸在血光里,竟生出朵晶莹的盐花。咸涩的泪模糊视线时,他嘶哑的呼喊混着海风:闭眼!
坠入深海的刹那,玉烟攥紧江砚冰凉的指尖。腕间银镯突然发烫,暗格里弹出的荧光珍珠照亮沉船骸骨——斑驳的船板上密密麻麻刻满烟字,最新那道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这是......她呛进咸涩的海水。江砚染血的手掌引着她抚过刻痕:三年前他咳出的血沫绽成花,你说要去看南洋的海棠
周延昭的嘶吼自海面传来:好个生死相许!燃烧的船骸轰然炸裂,将珍珠映成血色。玉烟在混沌中扯下江砚半幅衣襟,靛蓝布料里竟缝着褪色的糖纸船——帆面用茜草汁画着她熟睡的模样。
黎明刺破浓雾时,搁浅的旧船传来吱呀轻响。玉烟攥着糖纸浮出海面,咸涩的风掠过空荡荡的浅滩。褪色的婚书随浪漂来,背面歪扭地添了行新字:愿为灯,照归程。
朝霞染红天际时,玉烟赤脚走向燃烧的渔村。嫁衣残片挂在焦黑的屋檐上,随风飘摇如招魂的幡。咸涩的烟尘中,她望见江砚立在废墟中央,月白中衣浸着血水,后腰的月牙疤沐在晨光里,宛如新生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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