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烟捻着半湿的桂花糖纸，烛火在潮湿的海风里明明灭灭。江砚背对着她擦拭渔叉，肩胛骨随着动作起伏，后腰那道浪花纹的伤疤浸着薄汗，在昏黄光线下仿佛真有了潮汐的起伏。
再擦下去，叉尖都要磨平了。她将糖纸叠成小船，轻轻推到他手边。小船碰倒油灯，灯油在木桌上晕开片琥珀色水渍，映出江砚骤然紧绷的侧脸。
他忽然抓住她欲缩回的手：那日你说要私奔去南洋......尾音被突如其来的雷鸣吞没。暴雨砸在棕榈叶上的声响，像是谁在急促叩门。
玉烟抽出手指，指腹蹭过他掌心新结的痂：醉话也当真？话音未落，屋顶茅草突然破开大洞，靛蓝丝绦缠着封信笺坠入火塘。江砚的渔叉快过思绪，叉尖挑开信笺时，火苗已舔舐上同舟二字。
周延昭的字迹。玉烟盯着焦黑的残片，鼻尖萦绕着信纸上的沉香。这味道她在官船货舱闻过，那日木箱里装着三十七盒胭脂，每盒都嵌着张绘有海图的薄绢。
江砚突然掀翻木桌，桌底赫然黏着枚银螺哨。他指尖轻叩哨身三下，螺孔里滑出粒珍珠，珠面用茜草汁写着戌时三刻。玉烟腕间的银镯突然发烫，内侧暗格弹开，露出半张泛黄的舆图。
你早知道这镯子有蹊跷？她退后半步，海风掀起潮湿的裙摆。江砚的喉结滚动，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那日你落海时，这镯子引我找到了暗礁密道。
暴雨中忽然传来银铃脆响。玉烟推开漏风的木窗，望见海滩上三十七盏灯笼排成箭矢形状，直指西侧断崖。周延昭的月白锦袍在雨中翻飞，玉髓珠串缠着把青铜钥匙，正与她妆匣里那枚残缺的锁头严丝合缝。
想要钥匙？周延昭的嗓音裹着雨幕传来，拿江砚来换。他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狰狞的箭伤竟嵌着半枚翡翠耳珰——正是玉烟坠海丢失的那只。
江砚的渔叉破窗而出，叉尖挑断珠串的刹那，翡翠突然裂成两半。玉烟接住坠落的半枚耳珰，缺口处露出暗金色纹路——与她妆匣暗层的雕花完全契合。
别碰！江砚劈手要夺，耳珰边缘却已划破玉烟指尖。血珠渗入纹路，妆匣突然自动弹开，沉香木夹层里躺着卷海蚕丝织就的婚书，男方署名处赫然是江砚的字迹。
雷声震得茅屋簌簌落灰。玉烟攥着婚书的手指发白：三年前的乞巧节，你说要送份大礼......记忆如潮水翻涌——那夜江砚浑身酒气翻进后院，怀里护着的木匣浸透咸腥，原来装的不是南洋珍珠，而是这卷浸过药汁的婚书。
江砚突然夺过婚书按进火塘：早该烧了！火舌舔舐丝帛的焦味里，玉烟瞥见自己名字旁浮现暗红指印——竟是周延昭的私章。她猛然拽住江砚手腕：你和他
暴雨中忽然传来重物坠地声。柳娘的红衣浸透雨水，腕间银铃只剩半截。她颤抖着指向断崖方向，喉头伤口涌出的血沫染红了胸前的并蒂莲绣纹。玉烟俯身欲扶，却被她攥住衣袖，染血的指尖在沙地上画出半枚浪花纹。
小心......气音未散，柳娘瞳孔已然涣散。江砚掰开她紧攥的手指，掌心躺着颗金珠，珠面同舟二字被血污浸得模糊。他忽然扯开柳娘衣襟，锁骨下方赫然是道陈年烙痕——与玉烟后腰胎记形状相同。
咸涩海风裹着血腥味涌入鼻腔。玉烟踉跄着退到墙边，妆匣暗层突然弹出个琉璃瓶，浸泡在药水中的珍珠串突然浮起，每颗都刻着江砚的字迹。最末那颗嵌着张字条：若见血珠，速离海岛。
现在走还来得及。江砚突然将渔叉横在门前，雨水顺着下颌滴在锁骨。玉烟望着他后腰的浪花纹，忽然发现那纹路与珍珠串上的刻痕完全契合：你早知道这岛是局？
回答她的是破空而来的箭矢。江砚旋身将她护在怀中，箭尖擦过他耳际，带落几缕发丝。玉烟在血腥气中摸到他后背黏着的油纸包——是去年埋在礁石下的定情红豆，如今已发芽抽枝。
拿着这个。江砚将发芽的豆枝塞进她掌心，去断崖下的溶洞。他忽然低头，温热的唇擦过她耳垂，雨声吞没了最后几个字。玉烟在雷霆中读懂他的唇形——信我。
断崖边的藤蔓挂着靛蓝碎布。玉烟攥着豆枝拨开荆棘，嫩芽突然发出荧光，照亮岩壁上暗红的浪花纹。她鬼使神差将豆枝按向纹路，石壁轰然中开，咸涩海风裹着沉香扑面而来。
溶洞深处堆着三十七个木箱，每个都刻着同舟印记。玉烟撬开最近的箱盖，绒布上躺着对翡翠耳珰，与她妆匣里那对恰好能拼成并蒂莲。箱底压着封信，火漆印是江砚的私章。
见字如晤：若你寻至此地，说明周延昭已察觉......信纸突然自燃，灰烬中浮出暗金纹路。玉烟将耳珰按向岩壁，翡翠折射的光束交织成海图，航线终点标着血红的烟字。
洞外忽然传来金铁交鸣声。玉烟攥着耳珰冲出溶洞，望见江砚与周延昭在断崖边缠斗。两道身影被闪电照得惨白，她突然看清周延昭剑穗上系着的银铃——内侧刻着玉字，正是她及笄那年所丢。
小心！嘶吼混着雷鸣炸响。江砚的渔叉挑飞周延昭的面具，露出其下布满灼痕的真容。玉烟手中的豆枝突然疯长，藤蔓缠住周延昭脚踝的刹那，她看清他眼底的悲怆——与三年前雨中送伞时如出一辙。
咸涩的雨幕里，江砚突然转身对她微笑。那笑容与十二岁那夜递来药碗时重叠，玉烟还未来得及呼喊，他已抱着周延昭坠下断崖。海浪吞没所有声响前，她分明看见江砚用口型说：绿豆糕在灶台
暴雨停歇时，朝阳照亮崖底礁石。玉烟跪坐在湿滑的青苔上，染血的婚书碎片随浪花起落。潮水退去处，发芽的豆枝已长成藤蔓，翠叶间结着枚玉牌，正面刻同舟，背面是她的小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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