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实推开暗门的瞬间,焦土气息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他踉跄着踩到半截竹扫帚,裂开的竹片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光。
三十七步外的槐树只剩焦黑枝桠,树杈上挂着的碎花布条随风飘摇——那花纹分明和小芳昨日围裙上的同出一辙。
别碰井绳!王大山从断墙后闪出,军靴碾过满地陶片。
李老实这才注意到井台边散落的木桶碎片,麻绳断口处还粘着暗红冰碴。
游击队长肩头新添的绷带渗着血,却把最后半块杂粮饼掰成两半。
绕过碾盘时,李老实被什么绊了个趔趄。
月光淌过青石板,照出半枚带血的银锁——现代博物馆展柜里的文物突然在记忆里活过来,说明牌上的1937年赵家村惨案烫得他眼眶发疼。
晒谷场上挤着二十来个村民,几个半大孩子正在用草绳修补渔网。
当王大山掀开谷仓草帘时,此起彼伏的咳嗽声突然凝固。
穿羊皮袄的老汉攥紧烟袋锅,火星子簌簌落在李老实磨破的球鞋上。
这是省城来的李先生。王大山拍拍腰间的中正式步枪,弹匣碰撞声让窃窃私语暂时平息。
穿蓝布衫的妇人突然扯开怀里的襁褓,婴儿脖颈处结痂的烫伤让李老实想起地铁站见过的烧伤广告。
后半夜露水最重时,李老实缩在谷仓阁楼数瓦缝里的星星。
底下传来压低的争执:东南来的细作都带着梅花烙......他腰上胎记像不像奎星图?瓦罐磕在木梯的闷响惊起夜枭,某种尖锐的金属声让他想起打卡机吞掉最后一秒的动静。
晨雾还未散尽,王大山就拎着竹篓出现在垛草堆旁。认得马齿苋么?他揪起脚边一丛暗红茎叶,叶尖露珠滚过三八式刺刀留下的豁口。
李老实蹲下身时,作战靴鞋带勾住了篱笆上的蒺藜,现代尼龙纤维与百年荆棘较劲的窸窣声里,游击队长突然按住他后颈:屏息!
三百米外土路上,膏药旗晃过杨树林的间隙。
李老实数到第七个鬼子钢盔的反光时,喉结擦过王大山虎口的老茧——比他健身房私教手上的茧子深得多。
当暮色给茅草檐镀上金边,李老实已经能在十步外分辨野葱与毒堇的区别。
他握着半块烤山药钻进竹林,想找些嫩笋当赔礼——晨起打水时撞见小芳在井台边哭,那截断成两半的木簪让他想起地铁口卖手工饰品的姑娘。
腐叶下的笋尖比他想象中更难寻觅。
李老实抹着汗直起腰,突然瞥见竹篱缺口处几株颤巍巍的绿苗。
他踩着松软的田垄往前探,却听见咔嚓脆响,脚下褐土里翻出半截白生生的萝卜缨。
哪个挨千刀的!小芳的怒喝惊飞竹林里的斑鸠。
李老实慌忙后退,后跟又碾碎两株顶着黄花的幼苗。
姑娘冲过来时,辫梢的素色头绳让他想起现代咖啡馆女侍应的围裙系带。
这是洋白菜苗!小芳捡起蔫头耷脑的嫩叶,指尖沾着的泥浆混着泪痕,要等霜降才能卷心......她突然顿住,盯着李老实沾满泥巴的运动鞋,你们省城人,是不是没见过战时的菜园子?
李老实笨拙地掏出烤得焦黑的山药,热气蒸腾间,小芳突然指着地垄边的紫色野花:这叫诸葛菜,最耐火烧。她拽下一朵塞进李老实掌心,根茎比叶子管饱,但要把花蕊摘净...
残阳沉入西山时,两人已采满半筐龙葵。
小芳教他辨认叶背面的绒毛走向,发梢扫过他手腕的触感,让他想起穿越前最后摸到的电梯按钮。
筐底突然传来硬物相撞的声响——染血的银锁与半块玉佩纠缠在一起,在暮色里泛着幽幽的光。
当第一颗星子亮起来,村口老槐树上的铜钟突然发出闷响。
王大山猫腰钻出地窖的身影被月光拉得老长,他腰间新换的子弹带泛着可疑的油光。
晒谷场方向传来杂沓的脚步声,不知谁家瓦罐摔碎在青石板上,那声响活像李老实工位上摔碎的马克杯。
小芳突然攥紧李老实的袖口,他低头看见自己腕表表盘映出两个月亮——一个是1937年秋的缺月,另一个却浑圆如董事长书房里的满月图。
夜风捎来某种铁锈味,比晨雾里的血腥气更刺鼻,像是从时间裂缝里渗出的警告。
晒谷场上的铜钟还在震颤,李老实腕表的金属表带已经洇满冷汗。
王大山的手掌像生铁铸成的镣铐,箍得他肩胛骨生疼。屏住呼吸。游击队长贴着他耳廓低语,热气在寒夜里凝成白霜,他们闻得见活人味。
碎石路上的马蹄声碾碎了月光。
李老实数到第十三匹战马时,小芳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角。
姑娘蹲在碾盘后边,发间沾着谷壳的手指正指向晒谷场东南角——那里堆着新收的秕谷,草垛缝隙里隐约露出半截蓝布衫,是晨起时给他端过野菜汤的妇人。
太君!保长的破锣嗓子刺破夜空。
李老实看见山本一郎的军靴踏过青石板,月光在锃亮的马刺上折成三截寒光。
穿羊皮袄的老汉被两个伪军架着拖出来,烟袋锅里的火星子洒在日军曹长脚边,瞬间被军靴碾成灰烬。
王大山突然按住李老实后颈,力道大得几乎要掐断他的喉管。
游击队长的手背青筋暴起,虎口处的老茧蹭得他耳后生疼。记住这个味道。温热的气息裹着硝石味钻进鼻腔,汗臭混着马粪,还有......山本腰间军刀出鞘的金属摩擦声,让李老实想起超市生鲜区刮鱼鳞的声响。
当刺刀挑开第五个粮袋时,李老实的球鞋突然打滑。
昨夜修补渔网的草绳缠住鞋带,尼龙纤维与麻绳摩擦的窸窣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山本的军刀骤然转向,月光在刀刃上流淌成一条银河。
省城来的李先生?蹩脚的中国话裹着酒气扑面而来。
李老实盯着山本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光里映出自己煞白的脸——和穿越前电梯镜面里的倒影重叠成诡异的双影。
他喉结滚动时,听见谷仓顶棚传来夜枭振翅的声响。
小芳突然从碾盘后站起来,辫梢的素色头绳在风里乱舞。太君要找细作?她拎起半筐龙葵往前递,紫黑色浆果滚落在军靴旁,晌午刚采的救命粮。山本的刀尖抵住她咽喉时,李老实看见王大山摸向腰间的手枪套,月光在扳机护圈上凝成一点寒星。
保长的破锣嗓子突然插进来:太君明鉴!
这丫头是赵铁匠家的......话尾被马蹄声踏碎。
李老实闻见某种酸腐的腥气,发现自己的运动裤膝盖处洇开深色水痕。
这羞耻的发现竟让他突然清醒——晨雾里练习分辨毒堇时,王大山说过尿液能掩盖火药味。
当马蹄声最终消失在杨树林深处,李老实才发现自己咬破了舌尖。
小芳蹲在碾盘旁收拾散落的龙葵,辫梢擦过青石板上的血渍——那是保长磕头时蹭破的额角。
王大山往东南角的草垛啐了口唾沫:看见没?
发抖的膝盖比子弹更招狼。
暮色四合时,谷仓里飘起艾草苦香。
二十几个村民围坐在篝火旁,火光在李老实腕表表面烧出两个跳动的月亮。
穿蓝布衫的妇人解开襁褓,婴儿脖颈的烫伤结痂处爬着新生的肉芽,像极了现代医院烧伤科的宣传图。
那日膏药旗插到村口槐树上......赵铁匠的烟袋锅在陶碗沿磕了磕,烟灰落进浑浊的菜汤,我家婆娘把幺儿塞进灶膛,自己顶着铁锅往外跑。李老实盯着篝火堆里爆开的松枝,突然想起地铁口卖烤红薯的老汉,炉膛里也常迸出这样的火星。
小芳往火堆里添了把干艾草,青烟缭绕中,她耳垂上的伤口泛着暗红——晌午时山本的刀尖曾在那里擦过。
李老实摸出衣兜里烤焦的山药,热气蒸腾间,少女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你这铁月亮,能照见往后的事么?
谷仓外骤起的犬吠声割裂了夜色。
王大山抄起步枪的动作带起一阵疾风,篝火猛地摇晃,将二十几个影子抻长在泥墙上。
李老实腕表里的满月突然蒙上血雾,1937年的残月却亮得刺眼。
穿羊皮袄的老汉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血沫子在火光里像极了碾碎的龙葵果。
是二黑!小芳扑到谷仓木门边,茅草檐上的露珠砸在她发间,它只会在河边乱吠......话尾被夜风卷走,李老实听见某种金属碰撞声从东南方传来,比他工位上碎掉的马克杯更清脆,像是空铁桶滚过青石板。
王大山突然往李老实怀里塞了个竹筒,筒身还带着体温。明日卯时三刻,游击队长磨破的袖口擦过他手背,跟着运水队学学认露水。李老实低头查看竹筒,发现筒底刻着歪扭的奎星图纹——和他腰间的胎记轮廓惊人相似。
夜枭的厉叫划过晒谷场时,最后一粒火星也熄灭了。
李老实数着谷仓顶漏下的星子,听见小芳在角落哼起陌生的童谣。
歌词里的白河湾和石灯笼钻进耳蜗,竟与他穿越前在博物馆见过的老照片渐渐重合。
腕表突然震动,两个月亮在表盘上咬合成完整的圆,又倏然分开。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