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裹着热浪扑在葛灵犀后颈时，她正盯着郭逸风青衫上洇开的汗渍出神。
铜铃在掌心沁出细密水珠，随他翻腕擦拭剑穗的动作轻轻摇晃，将斑驳树影搅碎成跳动的金箔。
前面就是白鹭镇。郭逸风用剑鞘挑起垂在古槐上的酒旗，褪色的茶字在风里蜷成半片枯叶。
市集鼎沸声混着牲畜腥臊涌来，葛灵犀的绢鞋刚踩上青石板，斜刺里突然炸开声怪笑。
三个敞着襟口的汉子倚在肉铺门前，领口靛青虎头刺青被油汗浸得发亮。
最胖的那个抛接着剔骨刀，刀刃堪堪擦过葛灵犀鬓边垂落的珍珠串，小娘子这耳坠子，够买半扇猪呢。
诸位若要买珠钗，城西玲珑阁正在打折。郭逸风错步挡在她身前，剑穗红绳突然绷直如弦。
葛灵犀发现他拇指正摩挲着剑鞘暗纹——那处新添的凹痕，是昨夜斩断淬毒孔雀翎时留下的。
瘦高个用铁钩划拉着石阶，火星溅到葛灵犀裙摆上：爷们儿就爱看美人戴珠钗的模样。他猛地扯住珍珠串，葛灵犀踉跄着撞向油腻的胸膛，发间铜铃猝然发出清越鸣响。
寒光闪过时，葛灵犀闻到铁锈混着松脂的味道。
郭逸风的剑鞘卡在铁钩与珍珠之间，绷断的丝线溅落满地玉珠。不如赌个彩头。他剑尖轻点青石板，三颗珍珠竟稳稳落在天地人三个卦位上，诸位若能在半柱香内碰到郭某衣角，这钱袋...解下的青布囊沉甸甸砸在肉案上，震得猪头晃了晃。
屠夫打扮的胖子吐掉草茎，剔骨刀剁进案板时震飞几只绿头苍蝇：要是碰不到呢？
劳驾让条道。郭逸风突然挽了个剑花，剑风扫落槐树上整窝蝉蜕。
葛灵犀注意到他左手始终藏在袖中，腕间隐约露出缠着孔雀翎的布条——那半枚带血暗器，此刻竟成了他袖里藏的筹码。
瘦高个突然抡起铁钩横扫下盘，胖子同时掷出剔骨刀封住退路。
郭逸风却旋身踏着飞旋的刀刃跃起，青衫下摆擦着铁钩掠过，剑鞘精准点中第三人正要甩出铁蒺藜的手腕。
葛灵犀数到第七声铜铃震颤时，三个汉子已撞翻了酱菜摊子，腌黄瓜与红辣椒滚了满地。
还剩三息。郭逸风负剑立于酒旗杆头，忽然朝葛灵犀眨了下眼。
这个与侠客身份极不相称的小动作，让她想起昨夜篝火旁，他教她辨认星斗时也这般眨过眼睛。
瘦高个突然摸向裤腰的动作让铜铃发出刺耳鸣响，葛灵犀刚要惊呼，却见郭逸风袖中寒光乍现。
半枚孔雀翎擦着那人耳廓钉进槐树，淬毒尾羽犹自颤动，惊落几片沾着虎爪刀痕的老树皮。
晨雾不知何时散尽了，郭逸风踏着满地狼藉走来，剑穗红绳不知何时系上了那串铜铃。姑娘受惊了。他将珍珠串放回她掌心时，指尖残留着松脂与铁器相撞的灼热。
市集西头忽然传来货郎悠长的吆喝，混着铜铃声荡开灼热空气。
葛灵犀望着郭逸风收剑入鞘的背影，突然发现他左手虎口多出道新鲜血痕——方才掷出孔雀翎时，终究被淬毒边缘划破了油皮。
市集蒸腾的热气里突然响起铁链破空声。
瘦高个藏在袖中的九节鞭刚甩出第三环，郭逸风的剑鞘已敲在酱菜摊竹架上。
陈年陶缸应声倾倒，酸汁混着辣椒末泼了偷袭者满头，九节鞭当啷缠住正滴着卤水的腌萝卜。
兄台这招飞龙探云使得妙，可惜鞭梢沾了醋味。郭逸风足尖挑起半截竹筒，稳稳接住从肉案震落的剔骨刀。
刀刃擦着胖子耳际钉进酒旗木杆时，旗面茶字恰好盖住他鼻梁渗出的冷汗。
葛灵犀攥着铜铃退到槐树后，发现郭逸风每次落脚都精准踩在青石板裂纹处——那是昨夜暴雨冲刷出的天然八卦阵。
屠夫们看似杂乱无章的围攻，竟被他引着撞翻了四五个腌菜坛子，满地黏腻的酱汁成了最天然的绊马索。
给爷死！胖子突然从腰间摸出包石灰粉，扬手洒向郭逸风面门。
围观人群发出惊呼，卖胭脂的妇人慌忙扯下帷帐遮挡货架。
葛灵犀指尖掐进树皮，却见郭逸风旋身卷起晾在竹竿上的粗麻布，灰白粉末全数扑在随风鼓荡的布匹上，像幅泼墨山水骤然绽开。
瘦高个趁机甩出三枚铁蒺藜，暗器破空声混在货郎叫卖里几乎难以察觉。
郭逸风突然仰头大笑：好个声东击西！剑穗铜铃随着他旋身轻振，竟将铁蒺藜尽数收入铃铛镂空的花纹里。
葛灵犀这才发现，那些铜铃内部早被细密银丝编成了微型罗网。
市集西头忽然传来竹梆子急响，原是打更人误撞了这场打斗。
郭逸风借势跃上酱菜摊棚顶，青衫下摆扫落几片陈年芦席。
三个无赖追砍时踩到席间暗藏的陶片，胖子踩中块尖利碎瓷，抱着脚在原地打转的模样活像只烫熟的虾。
承让。郭逸风将铁蒺藜倒进卖糖人的铜锅，滚烫的麦芽糖立刻裹住暗器锋芒。
他转身时袖中突然滑出半截麻绳，绳头系着的铁钩正勾着瘦高个的裤腰带——方才混战中竟无人察觉他何时下的手。
围观人群爆发出喝彩，卖凉茶的老汉将陶碗敲得叮当响：少侠这手请君入瓮，比说书先生讲的还精彩！几个顽童学着郭逸风挽剑花的模样，竹枝条扫起满地珍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虹光。
葛灵犀正要上前，忽见郭逸风背在身后的左手微微颤抖。
缠着孔雀翎的布条渗出新鲜血渍，在青衫上洇出暗色花纹。
她想起昨夜他徒手捏碎毒镖时说过的话：江湖诡计如同暴雨，躲不开就化进掌中雨水。
多谢姑娘的铜铃借力。郭逸风不知何时已回到她身侧，剑穗上系着的铃铛犹自轻颤。
他漫不经心地用帕子裹住渗血的左手，指节上还沾着麦芽糖的甜香，白鹭镇西的荷花酿最解暑，不如...
话音未落，天际滚过闷雷。
郭逸风突然顿住脚步，剑柄上的铜铃无风自动。
葛灵犀顺着他视线望去，发现远处山道腾起异常的黄雾——那不是云，是裹挟着断木碎石的泥流正吞噬着官道。
茶摊旗幡在突如其来的山风里猎猎作响，几片槐树叶打着旋儿落在泥泞中。
方才打斗时震落的珍珠还在青石板上滚动，此刻却纷纷坠入地缝里，仿佛整条街道正在缓缓倾斜。
货郎的扁担咔嗒撞在路碑上，露出被泥浆糊住的白鹭渡三个字。
郭逸风蹲身抹开石碑底部新覆的湿泥，指腹触到尚带余温的山石碎屑——这场泥石流，恐怕不是天灾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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