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袅袅升起，宋璃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悬挂的黄册位置。青烟缓缓渗入纸页，在嘉靖二年服役几个字上形成细密的龟裂纹。
《装潢志》说得没错。她轻声自语，蒸熏法确实能加速宣纸氧化。
一旁的丫鬟担忧地看着她：小姐，您说户部会来查册...当真吗？
自然。宋璃从架上取下已经熏好的黄册，轻轻抚过那层磁青色的封皮，他们早就该查了。
话音未落，外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户部查册！
宋璃嘴角微扬：来得比预计的还早。她迅速将黄册放入书架，又取出一摞万历年间的旧档，有趣的要开始了。
脚步声渐近。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人大步走入，胸前绣着户部主事四字。他的腰间挂着一只精致的鎏金怀表，隐约可见拉丁文铭文。
本官奉命查验军匠黄册。主事目光如炬，把嘉靖年间的册子都拿来。
宋璃恭敬行礼：大人请看。她将刚才熏制的黄册呈上。
主事接过册子，从袖中取出一个西洋千里镜，仔细查看起来。
嗯？他突然皱眉，这军匠银数额
可是有何不妥？宋璃故作疑惑。
按嘉靖六年的匠籍改革，主事冷声道，这个数额明显...
大人说得是。宋璃突然打断他，不过，这是按万历会计法记的。
主事一愣：万历会计法？
正是。宋璃说着，又取出一本鱼鳞册，大人既然精通匠籍，想必也熟读《九章算术》？
这...自然。
那大人可知，宋璃翻开鱼鳞册，指着一片土地的丈量数据，这批军匠名下的田亩，边长平方和与对角线，差了整整七尺？
主事脸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按《算法统宗》的勾股推演，宋璃不紧不慢地说，这种误差，只可能出现在一种情况下。
什么情况？
正德九年，南京黄册库大火。宋璃直视着主事的眼睛，《后湖志》记载，那场大火烧毁了多少册籍来着？
主事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就在这时，他腰间的怀表突然发出一声异常的响动。
酉时三刻了？宋璃意味深长地说，正是当年黄册库起火的时辰。
主事下意识按住怀表：你...
大人的怀表很特别。宋璃继续道，佛郎机人的十二时辰自鸣钟，据说只送给最重要的...合作者。
话音未落，主事突然抽出一卷文书：那这个你如何解释？宝钞提举司的印信可做不得假！
哦？宋璃接过文书，在烛光下细看，大人说得对，这松烟墨的颗粒密度，确实很像提举司的专用墨。
那你还有何话说？
只是...宋璃忽然笑了，大人确定要查这个？
她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张泛黄的文书。主事定睛一看，脸色瞬间惨白。
这是...
正德九年的原始地契。宋璃轻声道，上面记载的土地面积，好像和大人刚才给的文书不太一样？
主事的冷汗一下子下来了。他腰间的怀表再次发出异常的滴答声。
看来大人的怀表，宋璃意味深长地说，也觉得这事有趣。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有人高声喊道：蓝大人到！
宋璃和主事同时一震。
蓝大人？主事喃喃自语，他怎么会...
因为黄册库的火，宋璃轻声道，不止烧掉了册籍。
主事猛地转头看她：你知道些什么？
知道的不多。宋璃慢条斯理地将手中文书折好，只是觉得有趣。为何偏偏是酉时三刻起火？为何偏偏只烧了某些册籍？更有趣的是...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主事的怀表，为何佛郎机人会对一场旧火如此关心？
主事的脸色越发难看：你到底是谁？
一个对数字很敏感的人。宋璃说着，又取出一本册子，比如说，大人送去佛郎机船上的，不只是军匠黄册吧？
你！
您看，她翻开册子，这些土地的丈量数据，按《九章算术》推算，实际面积比登记的要大三成。这多出来的，会不会是...
住口！主事厉声打断她。
脚步声越来越近。宋璃却不慌不忙：大人为何急着打断我？是怕我说出那些多出来的土地，都是黄册库火灾后才出现的吗？
你敢！主事作势要夺册子。
宋璃轻巧地避开：这册子我已经誊了三份。一份在知府衙门，一份在...
够了！主事颓然坐下，你想要什么？
我要知道真相。宋璃的声音陡然转冷，为什么佛郎机人对我们的土地丈量如此感兴趣？为什么要伪造军匠的身份？还有，你那只怀表...
话未说完，外面的脚步声已到门口。
且慢！主事突然喊道，我认罪！这些都是我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
宋璃微微挑眉。就在这时，她注意到主事在说这话时，右手正不着痕迹地转动着怀表的表冠。
有趣。她在心中暗想，这就是暗号？
果然，门外的脚步声停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微不可察的滴答声，像是某种机关在运转。
蓝大人怎么还不进来？宋璃故意高声问道。
主事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他的怀表突然发出一声异常的响动，像是某种零件错位的声音。
你...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宋璃，你是故意的？
大人说笑了。宋璃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我只是个对数字感兴趣的小女子。比如说...她指了指怀表，您这表的铭文，为什么要用拉丁文写一刻钟六百二十四下？
主事脸色大变：这你也知道？
不止如此。宋璃缓缓道，我还知道，这个数字和某个航海坐标的计算公式有关。只是不知道，这和您送出去的那些军匠黄册，又有什么联系？
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这次是真的。
看来我们得改天再续了。宋璃意味深长地说，不过临走前，我还是很好奇一件事。
什么事？主事强作镇定。
您的怀表，宋璃看着窗外渐沉的夕阳，为什么在酉时三刻时，会走得特别快？
主事的瞳孔骤然收缩。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属下参见蓝大人！
宋璃看着主事惊慌失措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她知道，一个比黄册库大火更有趣的谜题，正等着她去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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