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如同一抹淡淡的霞光，悄然无声地融入了人群之中。他的存在感稀薄得仿佛一缕轻烟，即便他偏离了回家的路线，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就连刚才的常客，恐怕也已经忘记了他的模样。
他走进一条狭窄的小巷，行人骤然减少。青年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去。即便是繁华的帝都，也有这样的死角——无人经过、无人存在的地方。一条普通的后巷，下方流淌着一条小小的水渠，仿佛在默默诉说着这座城市的另一面。
“来了啊，真快。”
“看来我还有点表演天赋。”
青年撩起头发，露出一双异常锐利的眼睛，仿佛瞬间撕开了那层伪装的面纱。
“喏，凯尔，法维拉。这是刚才用零钱买的苹果。”
他将苹果扔给两人，动作干脆利落。这时，他的驼背似乎挺直了起来，整个人的气质焕然一新，仿佛一只蛰伏已久的猎豹终于露出了獠牙。
“抱歉啊，阿尔。”
没错，他就是阿尔。五年前，那个发誓要为姐姐复仇的少年，如今已成长为青年。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外貌也成熟了许多。虽然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戾气，但他毫无疑问就是阿尔。他的眼神中多了一份沉稳，却也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锋芒。
“不过，剑斗士界的新星和盗贼公会的精英，大概不需要这种苹果吧。”
凯尔和法维拉也在这五年间发生了变化。
凯尔的身高又长了不少，体格更加魁梧。被卖到竞技场后，他作为剑斗士声名鹊起，成为备受瞩目的新秀。他的肌肉线条分明，仿佛每一块都蕴藏着无穷的力量。
法维拉则从盗贼公会晋升到了更高一级的刺客公会。她的隐匿技巧甚至让刺客公会都自愧不如，同时她也具备了女性的魅力，这成为了她的另一件武器。作为盗贼，她的技艺堪称一流，仿佛一只灵巧的猫，随时能在黑暗中消失无踪。
“那么，今天有什么事？最近忙得连面都见不着的家伙。”
阿尔已经很久没见到凯尔和法维拉了。上次见面是半年前，再之前也没有频繁碰面。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却也透露出几分怀念。
“没办法啊，要学的东西太多了，简直要命。”
凯尔和法维拉都很忙，但阿尔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他几乎从不休息，贪婪地阅读书籍，积累知识，同时也不忘锻炼身体，保持体魄。偶尔和凯尔见面时，大多也是为了从他那里学习竞技场上的经验。他的生活像一根紧绷的弦，随时准备着迎接那一天的到来。
“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可学的了。”
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天——
“身体也成长了。虽然最近为了演戏稍微瘦了点，但只要多吃多睡，很快就能恢复。”
阿尔一直隐忍着。这五年来，他唯一的目标就是积蓄力量。对他来说，冬天从那天起就一直持续着。而今天，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阿尔的春天即将到来。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期待，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曙光。
“那么，具体要怎么做？”
凯尔向阿尔问道。他们明白行动的意义，也清楚这五年都是为了这一刻。然而，具体要如何行动，阿尔从未详细说明过。
“是啊。首先，你们得杀了我。”
“什么！？”
阿尔突然说出这种离谱的话，凯尔和法维拉只能目瞪口呆。他们的表情从疑惑转为震惊，仿佛听到了一个荒谬至极的笑话。
“从根本上说，这个国家并不允许奴隶在一代之内翻身。即使奴隶被解放，也只是‘解放奴隶’，而不是真正的市民。我们甚至无法参与最容易让平民出人头地的战争。”
解放奴隶虽然拥有接近市民的权利，但本质上仍然是奴隶。只有下一代，也就是他们的孩子，才能获得市民的权利，成为平民。换句话说，即使奇迹发生，解放奴隶本人也永远无法摆脱奴隶的标签。
“这样不行。我必须证明自己，否则一切都没有意义。对吧，姐姐？”
阿尔温柔地抚摸着腹部，仿佛在抚摸一件珍贵的宝物。看到他的举动，凯尔和法维拉露出了复杂的表情，既有同情，也有无奈。
“无论积累多少财富，解放奴隶也无法超越市民。官职都被贵族垄断，政治参与权更是只有市民以上的人才能享有。即使是平民，农夫也没有政治参与权。要想出人头地，建立特殊的功绩，只有战争这一条路。”
这样一来，解放奴隶永远无法翻身。
“所以，你们得杀了我。杀了我，杀死名为阿尔的解放奴隶，抹去我身上奴隶的标签。”
阿尔的话不难理解。奴隶无法翻身。即使作为剑斗士登上顶峰，也无法参与战争。社会永远不会认可他们。然而，为此而杀死自己，未免本末倒置。
“凯尔，明天你去书店传个话。就说阿尔身体不适，需要休息一段时间。记得表现得悲伤一点，充满悲壮感。”
阿尔一边拜托凯尔传话，一边走向水渠。他用手舀起水，洗了洗脸。苍白的病态肤色褪去，黑眼圈也消失了，露出了健康而年轻的肌肤。
“法维拉，你的化妆品也不错啊。女人平时都用这个吧？呵呵，真是了不起的骗子，女人这东西。”
“不过我是素颜。”
“是吗？这也太夸张了。不过算了。”
抬起头来的阿尔，仿佛变了一个人，成了一个英俊的青年。不，应该说之前是靠化妆伪装。这三年里，他每天都坚持化妆。光是卸妆，就已经让他看起来判若两人。再加上——
“把这玩意儿也剪掉洗洗，就完美了。”
灰色的头发。原本应该是白发的它，现在因为污垢显得灰暗，但洗过后就会露出雪白的发色。这些细节，都是为了杀死解放奴隶阿尔而做的铺垫。
“不过那可以稍后再处理。凯尔，拜托你了。尽量表现得悲壮一点，悲伤一点。”
阿尔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水，动作随意却带着一丝决绝。
“法维拉，我还有些事要拜托你。待会儿来我家一趟。”
“没问题。”
“你要我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些小事。”
凯尔露出疑惑的表情，但阿尔毫不在意，轻松地敷衍过去。
“那么，几天后我们在这里再集合。具体细节到时候再谈。”
就这样，三人离开了这个地方，仿佛一场大戏的序幕已经拉开，而他们，正是这场戏的主角。
黑暗的地下室里，潮湿的空气带着腐朽的气息，一盏孤零零的油灯在墙角闪烁，投下扭曲的影子。
阿尔低头看着手中那张泛黄的纸，那是他的身份——一名奴隶，一具被贵族当作牲畜的行走尸体。
他没有犹豫，手指微微用力，纸张发出撕裂的声音，碎片如枯叶般飘散。
“你疯了！”
一旁的凯尔猛地冲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脸色惨白，“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阿尔抬眸，漆黑的眼睛像深夜的刀锋，冷冽、锐利，不带一丝情绪波动。
“我知道。”
“你要是没有身份证明，那就是个死人！在这个国家，没有身份连狗都比你活得好！”凯尔的声音因焦急而颤抖。
阿尔嘴角微微上扬，笑意却不达眼底：“奴隶被当做人了吗？”
凯尔语塞，脸上的肌肉僵硬了一瞬。
“你想要自由，我懂……可这样做根本就是找死！”他咬牙劝道，“以你的能力，哪怕做个翻译家、商会的顾问，甚至去当贵族的幕僚，都比现在强！你何必……”
“翻译家？”阿尔嗤笑，“不过是富人手中的一颗棋子。”
“那你打算怎么办？没有身份证明，你连城门都出不了！巡逻队抓到你，直接就是死刑！”
阿尔没再理会凯尔，而是缓缓转身，看向坐在阴影里的女人——法维拉。
她依旧一副慵懒的模样，指尖转动着一把细长的匕首，银光在昏暗中划过一道冷冽的弧线。
“东西准备好了吗？”阿尔淡淡地问。
法维拉嘴角一勾，甩出一张牛皮卷轴。
凯尔下意识接住，展开一看，脸色瞬间变了。
“这是……王城的下水道地图？！”
法维拉轻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戏谑：“聪明。”
“你们……你们打算从下水道逃出去？！”凯尔倒吸一口冷气，“你们疯了！那里根本就是个死地！王城的下水道连接着地下黑牢，那可是……曾经活人进去，连骨头都不会剩下的地方！”
阿尔平静地看着他，目光如深渊般幽暗。
“可那也是唯一的路。”
凯尔瞪着他，像看一个彻底丧失理智的疯子。
“你真的以为自己能活着走出去？”
阿尔缓缓抬起手，拉开破旧的外袍，露出里面紧贴皮肤的黑色战斗服。腰间的短刀、袖口的毒针、脚踝处绑着的细线……每一样，都散发着冰冷的杀意。
凯尔的心猛地一缩，嗓子发干。
他这才意识到，站在他面前的，不再是那个曾经任人欺凌的奴隶。
而是一只，正在撕碎牢笼的野兽。
“阿尔……你到底想做什么？”
阿尔缓缓走到油灯前，目光落在那微弱的火焰上，声音低沉，透着无法动摇的决意。
“活下去。”
“然后……”
“猎杀他们。”
话音落下的瞬间，灯火忽然被一阵疾风吹灭，整个地下室陷入漆黑。
而在黑暗中，阿尔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王都的夜晚沉静如水，月光映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洒下斑驳的银辉。
而在这片沉静之下，一场无声的风暴即将爆发。
——阿尔消失的那一夜，王都最负盛名的进口书店，也随之从世间抹去。
那是一家老书店，藏书无数，深受王都贵族与学者的青睐。书店的主人塔利安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待人和善，学识渊博，他的夫人温柔聪慧，而他们雇佣的年轻助手，则是个沉默寡言的异乡人。
但这一切，在那个夜晚，化为灰烬。
火焰在深夜中骤然腾起，狂风裹挟着炙热气浪，吞噬着那些珍贵的古籍，干燥的羊皮纸瞬间燃烧，火舌舔舐着每一寸角落，浓烟冲天而起，整个书店化作一座巨大的火狱。
书本是极易燃烧的，而秘密更是。
夜巡的士兵姗姗来迟，当他们赶到时，书店已成废墟，焦黑的残骸冒着余烬，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焦味。人们捂着口鼻，窃窃私语，却没人敢靠近。
塔利安夫妇的尸体在灰烬中被发现，而那名“助手”的踪迹，则彻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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