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健身为宦官,向来以对人周到细致而著称。此刻,二人之间的氛围轻松而融洽,笑声与话语交织,仿佛时间都在此刻放慢了脚步。杨士奇手中轻握着一杯香茗,目光中带着几分思索,话锋却突然一转,神色略显凝重地问道:“邓公公,敢问当初为何太子殿下请下官来此授课?”
邓健微微抿了一口茶,那温润的茶水在他的舌尖流转,而后他面带微笑,缓声道:“杨公,这个嘛……据奴婢所知,好像是太子殿下听闻您在出仕之前曾做过许多年的教书先生,杨相公教了这么多年的书,一定很有心得吧。”
杨士奇闻听此言,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寒霜所笼罩。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那原本平和的目光中此刻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一时间,他竟陷入了沉默,仿佛所有的思绪都在这一瞬间被冻结。
在这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被无情地捅破之前,他虽然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或许存在着这样的可能,但内心深处始终还存有一丝侥幸。然而,此刻当这确凿的真凭实据摆在眼前,他才如梦初醒,恍然惊觉原来太子对他的所谓青睐,竟不过是一个冰冷刺骨、令人心寒的笑话。
而且,在近些日子以来,他还陆陆续续地听到了一些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的可怕传闻。据说,之所以要安排他来教授张安世读书,乃是因为汉王提议让皇亲去参加那神秘而庄重的皇家家宴。这其中所隐藏的深意……可大有文章,如同那深不见底的漩涡,暗藏着无尽的玄机与危险。
只怕到时候会有人故意设计,要让张安世这个不学无术、头脑简单的草包在众人面前出尽洋相,成为众人的笑柄。
而一旦陛下因此而雷霆震怒,那怒火必将如汹涌的波涛般席卷而来。到那时,追究责任的风暴降临,谁将会成为那个倒霉透顶、万劫不复的罪人?
他张安世就算是愚笨如猪、无知如童,那也是和太子有着千丝万缕亲戚关系的猪啊。
而他杨士奇,这个被赋予教导之责的人,这办事不利、教导无方的罪名,就算是铁板钉钉,背定了。
想到此处,杨士奇心中的怒火犹如那即将喷发的火山,熊熊燃烧,难以遏制。他拼命地端起茶杯,大口大口地喝着那滚烫的茶水,试图以此来平息心中那燃烧的怒火。然而,这似乎只是徒劳,那怒火不仅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越烧越旺。紧接着,他又频繁地奔向茅坑,那急促的脚步仿佛在诉说着他内心的焦虑与不安。每一次的往返,都像是一场与内心恐惧的较量。
完蛋了,完蛋了!
他在心中无数次地呐喊着,仿佛能听到命运的丧钟在耳边敲响。
山雨欲来风满楼,那沉重的阴霾如同一座大山般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几乎无法呼吸。雷霆将至祸临头,那即将到来的风暴仿佛能将他的一切都摧毁得片甲不留。届时,恐怕将是尸骨无存,一切曾经怀揣的美好梦想都将如脆弱的泡沫般,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瞬间破碎,化为虚无的泡影。
只是在这时……还能够逃得开吗?
杨士奇满心无奈,那沉重的叹息仿佛能穿透这寂静的空气。他的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与无助,仿佛一只迷失在黑暗森林中的羔羊。然而,命运的车轮无情地转动着,他根本无力反抗。
只得继续如同行尸走肉般上坟祭奠,机械地完成那些看似庄重却又毫无意义的仪式。然后每天都要面对张安世那看似关切、实则令他抓狂的问候:“杨侍讲,吃了吗?”
每一次听到这看似平常的问候,杨士奇的内心都涌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愤怒,那愤怒如同汹涌的潮水,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完全淹没。他真想冲上去,狠狠地给张安世一个耳光,让他永远闭上那张愚蠢的嘴巴。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做,只能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敷衍地回答着。
又过了几日,那清晨的阳光依旧如往常般洒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杨士奇依旧如往常一般,怀着沉重的心情前往翰林点卯。他的脚步显得有些沉重,仿佛每一步都承载着无尽的忧虑与不安。而后准备启程前往张家,去面对那个让他又恨又无奈的张安世。
只不过当他到达翰林值房点卯的时候,那堂官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极为奇怪、难以言喻的神情。那眼神中既有惊讶,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堂官急切地看着杨士奇,声音中带着几分紧张说道:“是杨侍讲?杨侍讲,你可算来了,快,快入宫。”
“入宫?”杨士奇一脸惊愕,他的心中瞬间涌起无数的疑问与猜测。那原本就不安的心此刻更是提到了嗓子眼,仿佛随时都能跳出胸膛。
“对,陛下有诏,传你觐见。”堂官的声音严肃而庄重,仿佛这是一件极其重要而又不容置疑的事情。
杨士奇顿时呆立当场,如同被一道惊雷击中。他的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这究竟是福是祸?是上天的眷顾,还是命运的又一次捉弄?他无从知晓,只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迷雾之中,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
南京紫禁城里,那宏伟壮丽、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户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朱棣正端坐在殿中那象征着无上权威的龙椅上,与姚广孝、解缙、杨荣等几位朝廷重臣进行着一场看似平常却又意义深远的交谈。
不过今日,就连一向活跃的汉王朱高煦也赫然在列。朱高煦此人,向来以爱凑热闹而闻名。尤其是对于朱棣的事情,他更是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热情。他虽然自诩如同李世民一般雄才大略、英勇无畏,却也深知自己的父皇可不是那优柔寡断、容易掌控的李渊。
所以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场合是否合适,这位汉王殿下总能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出现在朱棣的身旁,试图展示自己的存在和影响力。
“父皇……杨士奇此人,儿臣从未听闻过,不过听说,他乃是太子的侍讲……”朱高煦稍作停顿,那略带疑惑的眼神扫过众人,接着说道:“他年岁已然不小了,却依旧如此默默无闻,听说连举人的功名都未曾获得呢。”
听闻朱棣要召见杨士奇,朱高煦那急切的话语如同连珠炮般发射出来,丝毫不顾及他人的感受。他的脸上带着一丝不屑和质疑,仿佛对杨士奇的存在感到极为不满。
站在一旁的姚广孝只是静静地聆听着,他那深邃的眼神中看不出丝毫的波澜。姚广孝向来对朱棣的家事保持着一种刻意的距离,不愿卷入这些纷繁复杂的宫廷争斗之中。他如同一位超脱尘世的高僧,默默地守护着自己内心的宁静与坚定。
至于解缙……
解缙这个人与太子的关系倒是颇为密切,称得上是极好的。当然,关系好归好,对于太子身边突然出现的杨士奇这样的人物,他却不得不有所提防。毕竟在这宫廷的权力棋局中,每一个新的角色都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变数和挑战。
这其实也不难理解,毕竟在这充满竞争和权谋的宫廷之中,同行之间往往存在着微妙的竞争和防备心理。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地位和利益而小心翼翼地谋划着、警惕着。
朱棣瞪了朱高煦一眼,那威严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不满和责备,呵斥道:“你就少说几句。”
朱棣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瞬间让朱高煦的话语戛然而止。
说罢,朱棣转头看向解缙,那目光中带着询问和期待,问道:“解卿家可知这杨士奇吗?”
解缙身为入阁的文渊阁大学士,同时也在翰林院挂职,对于翰林院的情况自然是了如指掌。他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而后谨慎地说道:“陛下,此人确实如汉王殿下所言,太祖高皇帝的时候,国家急需儒生,因此虽举行科举取士,却也命大臣举荐儒生入朝为官,杨士奇便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入朝出仕的。只是他平日在翰林院沉默寡言,也未曾展现出过人的才能,所以臣窃以为……”
解缙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那欲言又止的神态和语气,已经清晰地表达了他对杨士奇的看法。那未尽之言仿佛隐藏在深深的宫廷帷幕之后,等待着有心人的揣测和解读。
在没有功名之人得以进入仕途的情况,那是大明开国之时的权宜之计。而等到数十年的科举之后,大量的进士入朝为官,这些没有功名背景的人自然也就难以受到重视了。
就比如解缙,着重提及科举,正是因为他自己乃是进士出身,以此来突显自己的正统与优势,暗示着在这宫廷的权力舞台上,只有像他这样通过正统科举出身的人才能够真正担当重任,发挥重要的作用。
朱棣面色平静,那威严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他只是不露声色地说道:“朕听说这杨士奇是个人才,所以想见一见。”
解缙一听,立即识趣地闭上了嘴巴,不再多言。他深知,在这个时候,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足够,如果再不知进退,那便是不识时务,自讨苦吃了。
汉王朱高煦却按捺不住自己的性子,继续急切地说道:“父皇身边或出了奸人,父皇要明察秋毫啊。”
这汉王一向以直言不讳、心直口快而著称。当然,换作其他人这般毫不掩饰地触怒圣颜,定然会遭受严厉的罪责。然而朱棣偏爱这个儿子,认为他的直率和坦诚是一种难得的品质,因此不但不会加以怪罪,反而屡屡称赞他的勇敢和无畏。
不过这一次,朱棣的脸色却是沉了下来,如同乌云密布的天空,随时可能降下狂风暴雨。他厉声道:“你乃是藩王,国家大事,难道还要由你来做主?”
朱高煦顿时哑口无言,那原本高昂的头颅也不自觉地低垂了下去。他深知自己这次或许有些过于冒进,触碰到了父皇的底线。
“陛下,杨士奇觐见。”
一声通报打破了殿中的短暂沉寂。
“宣。”朱棣威严地说道,那声音在空旷的宫殿中回荡,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不多时,杨士奇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踏入殿中。他的脚步略显沉重,每一步都仿佛带着千斤的重量。进入殿内,他立即行礼如仪,口中高呼万岁,那声音中带着敬畏与惶恐。
朱棣上下打量了杨士奇一眼,见他其貌不扬,相貌平平,没有丝毫出众之处。于是问道:“杨卿在翰林当值吗?”
“是。”杨士奇恭敬地回答,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显示出他内心的紧张。
朱棣接着问道:“担负什么职责?”
杨士奇回道:“撰写经义,或至东宫值守。”
朱棣向来对这些舞文弄墨之事不太感兴趣,但还是耐着性子继续问道:“朝廷的公文往来,可有涉及?”
“有,翰林负责抄录圣旨和奏疏,对其进行存档,臣对此略知一二。”杨士奇小心地回答,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朱棣微微一笑,那笑容中似乎带着几分深意,说道:“那么朕来问你,你既是常去东宫侍讲,你对詹事府有何看法?”
詹事府乃是东宫的重要机构,负责太子的教育以及日常生活起居等诸多事务。对于宫廷中的每一个人来说,对詹事府的评价都需要谨慎措辞,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误解。
杨士奇心中此刻犹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实在无法理解为何皇帝会在这个时候召见自己,询问关于詹事府的看法。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谨慎地应对了。
于是,他定了定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詹事府给太子殿下讲授的时候,大多爱进讲诗词文法之术,臣以为不妥。”
朱棣一听,顿时来了兴趣,那原本平淡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好奇,追问道:“噢?那么依卿所言,应该进讲什么呢?”
杨士奇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给自己积攒勇气,然后郑重地说道:“太子殿下应当留意学习《六经》,空暇时候则阅读两汉时期的诏令。至于诗歌文法乃雕虫小技,不足为学。”
朱棣听罢,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杨士奇。在他的印象中,许多文臣都将诗词文法视为至高无上的学问,视为展现自己才华和智慧的重要手段。而杨士奇却能够如此大胆地提出不同的看法,将其视为微不足道的雕虫小技,这让朱棣感到既惊讶又好奇。
朱棣继续问道:“学习两汉时期的诏令有何用处?”
杨士奇不慌不忙地说道:“历代天子,在应对不同的情况时所下达的诏令,都有其得失之处。”
杨士奇顿了顿,目光坚定地看着朱棣,接着说道:“若是阅览这些圣旨,才可更加了解汉朝时各州县的局势,从而再比照《汉书》,就可得知诏令颁布之后的具体情况,进而得出诏令所产生的影响,对于国家是福是祸。再以此进行检讨,为何有的诏令无法实施,有的诏令实施之后反而导致天下的纲纪崩坏,有的诏令却可造福天下。如此一来,便可以史为鉴了。”
朱棣听完,精神愈发振奋,那原本严肃的脸上也渐渐浮现出了一丝赞赏的神情。他凝视着杨士奇片刻,仿佛要从他的眼神和表情中探寻更多的深意和智慧。而后转头看向解缙,问道:“解卿家认为如何?”
解缙微微皱了皱眉头,思索片刻后说道:“臣对杨侍讲所言的通过诏令来了解民情和国策……有所疑惑。”
杨士奇小心翼翼地看了解缙一眼,解缙乃是他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身为文渊阁大学士,位高权重。他赶忙说道:“还请解公赐教。”
解缙说道:“凭借于此,也不过是管中窥豹而已。”
杨士奇回应道:“所以才需进行比对,要对照《汉书》、《诏令》、《奏疏》不断地比对之后,才可找到事情的真相。”
解缙笑了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质疑和不屑,说道:“你久在翰林,凭借这个,真的可以知晓天下之事吗?”
“略知一二。”杨士奇语气坚定地回答,他的目光中闪烁着自信和执着,仿佛对自己的观点坚信不疑。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