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铜漏的影子拉得老长，吴悦指节叩击着赤铁碎屑，忽然听见东南角楼的青砖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
那声音像极了余凛教她的暗号，却掺着几分陌生的旖旎尾音。
娘娘这般糟蹋淬星弩的机关密钥，余凛知道了怕是要心疼。
绣着十二章纹的皂靴踏碎满阶玉兰，李承晏转着青玉笛从阴影里踱出来。
他腰间缀着的九连环璎珞在暮色中叮咚作响，偏头时额间垂落的东珠堪堪擦过吴悦发髻，在乌发间落下一道温润的流光。
陈太医的梆子声突然卡了壳。
永昌七年的医案当真看不得了？李承晏用笛尾挑起樟木箱的铜扣，靛蓝烟雾攀着他绛红箭袖蜿蜒而上，在袖口织金蟒纹处凝成朵诡异的曼陀罗，本宫记得上月太庙走水，父皇亲口说过前朝旧档皆可查证。
药圃的忍冬藤突然沙沙作响，吴悦嗅到丝若有若无的龙涎香。
这味道本该出现在御前奏对的正殿，此刻却混着陈太医袖中飘出的硫磺味，在紫藤架下织成张紧绷的网。
殿下有所不知......陈太医枯瘦的手掌按住箱盖，指缝里漏出几片烧焦的纸屑，这些医案沾了疫病邪气，老臣实在担心娘娘凤体。
吴悦突然轻笑出声，鎏金护甲咔嗒扣在樟木箱锁眼上。
她借着转身的动作将赤铁碎屑藏进袖袋，发间衔珠凤钗正巧扫过李承晏的玉带钩：陈大人莫不是忘了，本宫三日前刚用砒霜煮过银针？
李承晏的瞳色在暮色中深了几分。
当第七颗东珠撞上铜漏时，樟木箱终于吱呀敞开。
吴悦就着琉璃瓦折射的残光展开卷宗，突然被页缘细密的针孔吸引了注意——这些排列规律的孔洞在烛光下拼出个扭曲的卍字符，与现代病历的条形码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娘娘的睫毛能停雪呢。李承晏不知何时倚坐在窗棂，掌心的松子糖在琉璃盏里堆成塔尖，要不要尝尝西域进贡的琥珀核桃？
吴悦没接话，指尖顺着医案上的墨迹描摹。
永昌六年腊月的脉案记载着心脉浮数如雀啄，而同年重阳节的方剂里竟出现了大剂量洋金花——这分明是现代医学中治疗休克的阿托品替代疗法。
陈太医的梆子突然重重砸在青铜鹤灯上，惊得药柜顶端的乌头籽簌簌而落。
吴悦佯装去捡滚到李承晏靴边的药匣，借着裙摆遮掩用银针挑起片烧焦的纸屑——那上面残留的半枚玺印，分明与余凛书房暗格里密函的纹样重合。
娘娘看够三个时辰了。陈太医的梆子声裹着硫磺味的叹息，再耽搁下去，老臣的保心丸可救不了这铜漏...
陈大人。李承晏突然将九连环璎珞套在铜漏龙首上，玉环相击声惊飞檐角栖鸽，听说太医院新制的金疮药，能让伤口愈合后显出桃花纹？
吴悦合上医案时，月光正巧漫过李承晏腰间佩玉。
那枚双鱼衔珠的羊脂玉坠，在阴影里竟与余凛随身的虎符严丝合缝。
她故意将沾着乌头汁的绢帕遗落在案几，果然瞥见陈太医袖中露出半截淬毒的银蒺藜。
宫墙外传来三更梆子响时，李承晏突然用玉笛拦住吴悦去路。
他解下璎珞最末端的翡翠环，指尖擦过她袖口赤铁碎屑烫出的焦痕：下次要烧陈太医的袍子，记得用硝石代替硫磺。
夜合花的气息突然浓得呛人，吴悦退后两步撞翻药杵，看着滚落的铜杵在地上画出个完整的北斗七星。
李承晏的笑声混着夜风散入重檐，惊起观星台顶沉睡的铜雀，雀喙里含着的玉珠正对上天枢星的位置。
药杵滚动的声响未歇，廊下突然传来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十二盏羊角灯将紫藤架照得雪亮，吴悦望着瞬间围拢的宫人，指尖轻轻摩挲袖袋里发烫的赤铁碎屑。
娘娘可知这铜杵滚落的轨迹暗合北斗？李承晏广袖轻扬，鎏金灯影在他眉间投下摇曳的暗纹，天枢为贪狼，主...他突然欺身上前，染着松香的手指拂过吴悦肩头并不存在的尘埃，主姻缘。
陈太医的梆子当啷落地，药圃里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惊飞了檐角的铜雀。
吴悦望着李承晏腰间与余凛虎符严丝合缝的双鱼玉坠，突然嗅到丝异样的甜腥——那是西域迷迭香混着龙涎的诡谲气息。
殿下醉了。她后退半步踩住滚落的乌头籽，绣着金丝芍药的裙裾在夜风中绽开冷冽的弧度，太医院新制的醒神丸，可要本宫差人送来？
李承晏突然朗笑出声，玉笛在指间转出炫目的青光。
他解下腰间九连环璎珞掷向药柜，翡翠环与乌木抽屉相撞的脆响里，数十枚琥珀核桃滚落成北斗七星的形状。三年前猎场初见，娘娘用金针封住惊马的模样...他指尖轻点天璇星位的核桃，可比这些西域贡品耀眼百倍。
吴悦瞳孔微缩。
记忆如被惊动的萤火，倏然照亮永昌六年秋狝的场景——少年皇子坠马时翻飞的玄色大氅，确实绣着同样的十二章纹。
但她此刻更在意陈太医袖中簌簌飘落的硫磺粉，那些暗黄粉末正悄悄渗入北斗星图的缝隙。
本宫的心跳...李承晏突然握住她藏在广袖下的手腕，指腹按在跳动的尺动脉，可比永昌六年的脉案有趣？他袖中滑落的羊皮卷上，赫然拓着半枚与余凛密函相同的玺印。
吴悦腕间鎏金镯突然弹出一寸银针。
她借着福身的动作挣脱桎梏，发间衔珠凤钗不偏不倚挑开羊皮卷系带：殿下若想诊脉，太医院当值的刘御医最擅心悸之症。
夜合花的气息骤然凝滞，李承晏眼底的旖旎碎成冰渣。
他碾碎掌心的琥珀核桃，粘稠糖浆顺着指缝滴落在北斗星图上，将天枢与天璇黏连成诡异的桃心：娘娘以为，余凛书房暗格里的虎符...当真能护你周全？
吴悦突然听见自己袖袋里赤铁碎屑的嗡鸣。
她望着被糖浆浸透的硫磺粉末，突然想起余凛教她的赤焰机关术——当北斗七星与赤铁共鸣...
本宫的心跳只属于...她猝然后仰避开李承晏伸来的手掌，鎏金护甲划过琉璃盏的脆响里，三枚银针带着赤铁碎屑钉入七星阵眼。
硫磺遇糖浆腾起的青烟中，北斗星图突然燃起幽蓝火焰。
陈太医的惊呼被夜风撕碎，吴悦在火光中望见李承晏扭曲的面容。
她攥紧袖中残留的焦黑纸屑，任由夜合花香灼痛咽喉：殿下可知现代...不，西域有种火折子，遇糖即燃？
次日寅时，吴悦望着菱花镜中眼下青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昨夜拓印的残破玺印。
窗外飘来药童的嘀咕声，说是太医院突然换了巡夜侍卫，连通往藏书阁的腰牌都改了纹样。
娘娘，陈太医送来新制的安神香。侍女捧着鎏金香炉欲言又止，说是...说是李皇子特意吩咐的。
吴悦挑起香灰轻嗅，唇边泛起冷笑。
这哪是什么安神香，分明是混着曼陀罗的迷魂散。
她将香灰撒进养着锦鲤的青瓷缸，看着水面浮起诡异的七彩油膜——这是现代化学课学过的硫化物显色反应。
备轿，本宫要去...话音未落，朱漆门外突然传来盔甲相击的脆响。
新任侍卫统领腰间佩刀横在月洞门前，刀鞘上蟠龙纹与李承晏玉坠的纹路如出一辙。
奉旨清查疫病源，任何人不得出入太医院。
吴悦抚过袖口被赤铁灼焦的痕迹，突然听见头顶传来熟悉的振翅声。
她望着掠过飞檐的玄色信鸽，尾羽在晨曦中闪过一线金芒——那是余凛驯养的信使才有的特征。
当信鸽第三次盘旋时，她终于看清它爪间闪烁的银光，竟是太医令印章的形状。
暮色再次漫过宫墙时，吴悦望着铜漏中凝结的硫磺结晶，突然将昨夜拓印的玺印按在结晶表面。
当第七颗结晶融化时，纹路竟与余凛密函的残角完美契合。
她捏碎袖中的乌头籽，听着窗外骤然加重的脚步声，知道李承晏的报复才刚刚开始。
但没人注意到，她发间衔珠凤钗的东珠内里，藏着一卷用羊肠衣写就的密信——那是昨夜赤铁火焰中，信鸽悄然投入她怀中的锦囊。
更无人知晓，太医令印章的银光里，淬着能溶解宫廷秘锁的乌头碱。
子时的梆子声穿透重重宫阙，吴悦望着在窗纸上投下阴影的侍卫，轻轻吹熄了最后一盏烛火。
黑暗中，凤钗东珠渗出的荧光正巧照亮案几某处——那里有块松动的金砖，砖缝里渗出丝若有若无的曼陀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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