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碎最后一粒霜花纹地砖时,吴悦将淬星弩钥匙藏进袖口暗袋。
宫门缓缓洞开,周嬷嬷那张刻板如青铜面具的脸骤然出现在帘外,鬓边银丝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按规矩,医妃娘娘需先往太医院净手焚香。
吴悦踩着锦墩落地,余凛蟒袍残留的沉香木气息突然被浓烈的艾草味冲散。
她望着蜿蜒如蛇蜕的朱红宫墙,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银针匣上凹凸的瘟疫卦纹。
周嬷嬷的梆子鞋敲击青石板的节奏带着催命般的压迫感,每走十步就要停下强调:娘娘该走右侧丹墀娘娘的禁步玉环碰响三声便是逾制。
嬷嬷,这银针匣也要用黄绸裹三层么?吴悦突然驻足,故意将针匣往太医院门前的铜鹤香炉旁一搁。
七十二枚金针在月光下泛起幽蓝,吓得两个正在捣药的小太监打翻了青玉杵。
陈太医就是在这片混乱中踱出来的。
他腰间挂着七枚错金银药囊,每走一步都叮当作响,活像只趾高气昂的端午香囊精。下官以为王爷举荐的该是位杏林圣手,他拈起案头《永昌医案》抖了抖,泛黄纸页里簌簌落下几片干枯的曼陀罗花瓣,怎的连药匣规制都不懂?
吴悦用尾指勾起飘到眼前的毒花瓣,借着烛火细看叶脉间细若蚊足的齿痕——这分明是岭南才有的食虫草。陈大人若真熟读医案,她突然将花瓣按在对方袖口腾蛇纹上,怎会不知永昌三年闹过虫蛊之祸?
太医院倏然一静,十几个正在分拣药材的小太医都偷眼往这边瞧。
陈太医脸色铁青地甩袖后退,撞翻了身后装满乌头的竹筛。
紫黑色的浆果滚落满地,在吴悦绣着忍冬纹的裙裾边炸开星星点点的毒汁。
劳驾取三坛烧刀子。吴悦突然蹲身,金丝护甲划过青砖缝隙,再配七钱雄黄、五两朱砂。当陈太医冷笑着命人抬来酒坛时,她已用银针在砖缝里挑出半截蜷曲的虫尸。
酒液泼洒的瞬间,虫尸在烈焰中爆出诡异的靛蓝色火焰,将砖面烧灼出北斗七星的孔洞。
角落里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有个鹅蛋脸的小太医脱口而出:这...这是南疆蛊虫!吴悦趁势将银针浸入雄黄酒,针尖竟浮现出细密的血线,蛊虫嗜药成性,太医院地砖缝里都能养出蛊,陈大人不如查查药库可有老鼠打洞?
陈太医的错金银药囊突然叮铃乱响,他猛地将《永昌医案》拍在案上:娘娘既通晓南疆邪术,不如解释下为何太微垣主星染恙?泛黄纸页哗啦啦翻到永昌七年,记载着荧惑守心的天象旁画着朵并蒂牡丹,墨迹在花蕊处洇出个诡异的问心局。
吴悦瞳孔微缩。
这分明是用现代统计学标注的疫情传播图——横轴日期旁画着代表伤寒的火焰纹,纵轴死亡人数用莲花盏数量标记。
她突然抓起案头占星用的浑天仪,将二十八宿盘转得飞旋,主星染恙非关天象,是有人把观星台的铜漏壶换成了赤铁矿所铸!
荒谬!陈太医的咆哮震得药柜嗡嗡作响,却掩不住角落里渐起的窃窃私语。
吴悦指尖擦过浑天仪某处锈迹,在北斗杓柄位置蹭下抹暗红碎屑,赤铁遇夜露生锈,混入铜漏计时更缓。
诸位每日按漏刻记录星象偏移,殊不知时辰早差了半炷香。
窗外忽有夜枭振翅声掠过,吴悦余光瞥见周嬷嬷的影子在雕花槅扇上拉得老长。
老嬷嬷枯枝般的手指正抚摸着腰间一串青铜钥匙,其中一枚钥匙柄上刻着的獬豸图腾,与余凛塞给她的淬星弩纹路惊人相似。
(接上文)
琉璃宫灯在寅时三刻忽然暗了三分,吴悦盯着案几上跳动的烛芯,耳畔又传来周嬷嬷梆子鞋特有的摩擦声。
老嬷嬷枯槁的手指正搭在她肩井穴上,看似搀扶实则暗藏擒拿劲道,娘娘该换左手执笔了,右衽压着袖口容易沾墨。
吴悦笔尖悬在永昌七年的药方上迟迟未落,笺纸边缘的忍冬花纹被洇湿成深褐色。
昨夜发现的赤铁碎屑正裹在帕子里,隔着衣料烙着腰侧的皮肤。
她故意将茶盏碰翻,趁着擦拭案几的空当,把沾着茶渍的指尖按在周嬷嬷袖口——青铜钥匙串果然透着股铁腥气。
老奴这就去取新墨。周嬷嬷退后时腰间钥匙串叮咚作响,其中那枚獬豸纹钥匙划过吴悦腕间红绳,竟将朱砂染的绳结灼出个芝麻大的黑点。
吴悦佯装整理鬓发,迅速将红绳解下塞进装艾绒的香囊,却在低头时瞥见自己裙摆的忍冬纹竟与案卷上的瘟疫蔓延图纹路重合。
卯初的梆子声惊飞檐下白颈鸦,吴悦趁周嬷嬷去膳房取参汤的间隙,将淬星弩钥匙嵌进窗棂某处雕花。
楠木花纹严丝合缝咬住钥匙尾端的北斗纹,窗外的夹竹桃丛突然向两侧分开,露出半截青石台阶。
她心跳如擂鼓,刚要探身查看,却被身后骤然响起的玉环碰撞声惊得缩回手。
娘娘的禁步玉环少了两枚玛瑙珠。周嬷嬷端着黑陶药盅立在廊柱阴影里,眼窝凹陷处跳动着诡异的烛火反光。
药盅里腾起的热气在空中凝成个模糊的卦象,吴悦嗅出其中混着曼陀罗根茎的甜腥,突然抓起案头占星用的日晷往地上一摔。
青铜晷针扎进青砖缝里,竟带出几缕靛蓝色的丝状物。嬷嬷来得正好,她踩着晷盘边缘碾了碾,那些蓝丝立刻爆出细碎火花,太医院地砖下埋着磷粉,怕是有人要造鬼火装神弄鬼呢。
周嬷嬷的药盅终于晃出半滴汤药,落在吴悦裙摆的忍冬纹上,顿时将银线绣的花蕊蚀成焦黄色。
老嬷嬷喉间发出砂纸摩擦般的冷笑,从袖中掏出个鎏金铃铛摇了三声。
当值的两个小太监应声而入,却抬着口雕满符咒的樟木箱。
这是先帝赐的《青囊经》残卷。陈太医不知何时出现在月洞门外,七枚药囊在晨雾中叮叮当当,娘娘若能在巳时前补全第三篇的疫病方剂......他故意将后半句话咽回喉咙,枯瘦的手指划过箱盖处的八卦锁。
吴悦刚掀开箱盖就僵住了。
泛黄的绢布上画着人体穴位图,任脉走向竟用朱砂标出个现代统计学中的正态分布曲线。
她指尖发颤地抚过那些标注着伤寒霍乱的星象图,突然抓起箱底的青铜规尺,将二十八宿方位对准窗外渐亮的天光。
陈大人可曾见过这种星图?她将规尺横在卯时初刻的阳光里,尺影恰好切开樟木箱上的八卦锁。
当啷一声,锁芯里掉出颗刻着荧惑守心图案的玉珠,永昌七年荧惑犯太微垣时,长安城的地下水脉恰好流经太医院。
陈太医的香囊突然叮当乱响,他倒退时撞翻了廊下的药碾子。
吴悦趁机将玉珠按进窗棂暗格,听见远处观星台传来晨钟的嗡鸣。
钟声里混着声极轻的鹧鸪啼,那是余凛与她约定的暗号。
日上三竿时,吴悦终于在《青囊经》夹层找到片巴掌大的铜箔。
上面用微雕技法刻着整个太医院的地下密道图,西北角的出口标记着枚小小的淬星弩图腾。
她佯装研墨,将铜箔卷进笔杆的暗槽,却见周嬷嬷捧着个漆盒跨进门来。
王爷差人送来的雪参丸。老嬷嬷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漆盒开启时飘出缕熟悉的沉香。
吴悦拈起药丸对着光细看,蜜蜡封皮下竟裹着张薄如蝉翼的薛涛笺。
余凛的字迹在日光下渐渐显现:戌时三刻,观星台铜漏换作赤铁矿处。
窗外忽然飘来几片柳絮,粘在吴悦鬓角的薄汗上。
她将笺纸含入口中,就着冷茶咽下时尝到熟悉的雄黄味——这是余凛在提醒她当心蛊毒。
案头的铜壶滴漏突然发出异响,水位在未时三刻的位置诡异地停滞不前。
陈太医的梆子声就在这时炸响在耳畔:娘娘该移步药圃了,陛下口谕,未时之后不得查阅永昌七年往后的医案。他枯枝般的手指按在樟木箱上,箱盖缝隙里突然渗出几缕靛蓝色烟雾,在光柱中幻化成张牙舞爪的鬼面。
吴悦的绣鞋碾过地砖某处凸起,靴底暗藏的银针突然弹出半寸。
她踉跄着扶住药柜,指尖恰好按在写着乌头的抽屉上。
紫黑色的浆果从柜顶滚落,在靛蓝烟雾里爆开细小的火星,将陈太医的袍角烧出个北斗七星状的破洞。
暮色染红琉璃瓦时,吴悦倚在观星台的汉白玉栏杆上。
掌心攥着的赤铁碎屑已经焐得发热,却迟迟等不到铜漏交接的时刻。
晚风送来御花园的夜合花香,其中混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像是有人用朱砂在夜幕上划了道裂痕。
宫墙外忽然飘来阵陌生的笛声,调子竟与余凛那日塞给她的淬星弩机括转动声完全合拍。
吴悦数着笛声里的玉珠轻响,正要将赤铁碎屑投入铜漏,忽然瞥见东南角楼的阴影里闪过半片织金蟒纹——那分明是皇子才能用的十二章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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