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
荣禄只觉得这几千人的呼喊之声似几千把大铁锤正猛力敲击着自己的头颅,震得他头晕目眩、天旋地转。
倘若日后局势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导致不可收拾的后果,那么待到自己百年归西之后,岂不就成为了葬送大清江山社稷的罪魁祸首?
这一路的奔波劳累加上此刻急怒攻心,荣禄终于是支撑不住,身体猛地一晃,一个踉跄便从马背上直直地栽倒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好在一旁始终密切关注着他一举一动的我眼疾手快,我急速冲上前去,一个漂亮的箭步外加敏捷的前滚翻动作,恰到好处地赶在荣禄落地之前稳稳地接住了他。
最终,荣禄那高大的身躯结结实实地摔倒在了我的身上。
“中堂!中堂!”荣禄的亲信们迅速聚拢过来。
“无妨,无妨。”荣禄强撑着抬起眼皮,在众人的搀扶下缓缓起身:“罢了,罢了,先回去吧,你们将三俊扶起,今晚到我天津的府邸。切记,今日之事,任何人都不得泄露半个字!违者,斩!”
这一路上呀,我可算跟这身体混熟了,还把马三俊的所有记忆都给读了个遍。
到了荣禄在天津的府邸,我这瞅瞅那看看,嘿,还真没法跟马三俊伺候了半辈子的李鸿章府邸比。
后世好多人都批评李鸿章,觉得他疯狂敛财,所谓“宰相合肥天下瘦”。再加上不少人觉得他有卖国嫌疑,但可惜他没遭什么现世报。
其实,在无限的权力面前,不是所有的读书人都讲礼义廉耻,不要动不动就说干了坏事的人下场就很惨,惨不惨要看什么世道,世道不好,干坏事的人不会受到惩罚,干好事才会。
“三俊啊,你先随下人去换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裳,填饱肚子之后来我的书房一趟。”
荣禄一脸倦容地缓缓坐下,那把雕花梨木椅似乎也因承受着他身体的重量而发出轻微的嘎吱声:“莫要觉得你的事情就此了结,我还有诸多问题需要询问于你。”
我赶忙跪地叩头谢恩,心中暗自思忖道:看来我的这条命暂时是保住了。只要待会巧妙利用一下荣禄与李鸿章之间的信息差,说不准能够安然无恙地重回李鸿章身旁,继续逍遥快活、尽享荣华富贵!
待到酒足饭饱之后,我整理好衣衫,迈步朝着荣禄的书房走去。
“中堂,马三俊带到。”管家细声提醒到。
“嗯……”荣禄微微颔首,目光从手中的书卷上移开,缓缓地说道:“你们都先退下吧。”
他的声音不大,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那些原本围绕在周围的下人纷纷恭敬地应了一声,然后鱼贯而出,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待众人离去后,荣禄这才将手中的书籍轻轻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抬起头来,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我。
只见他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轻声问道:“好了,现在这里没有旁人了,说吧,李中堂究竟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让你来转达给我呀?”
我心中十分清楚,必须从荣禄和李鸿章共同的政敌翁同龢这里开口。荣李二人对他可以说是恨之入骨。
我不紧不慢的念出一句诗:
“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
“嗯?李大人的意思是?”荣禄有些诧异的欠了欠身子,“是翁?”
见我点了点头,荣禄沉思良久说到“我并非不讲情谊之人,只不过这次你犯下罪责,朝廷里有人想借机对我和李中堂发难,想对小站新军下手。我不能因为你马三俊让我们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我个人荣辱不足挂齿,可是你也知道,与倭寇一战之后,李中堂半生心血毁于一旦,这新军是咱们大清最后的希望了。”
既然连荣禄都能不要脸地表示他已然不在乎个人的荣辱得失,那我就更没有理由低头认罪了。
自从我穿越回到这个时代起,那个曾经的马三俊便已如同死去一般不复存在。
如今的我,又怎能平白无故地因为那些莫须有的罪名而葬送掉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这条性命呢?
“下官真真是被冤枉的呀!您老想要丢卒保车,这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若是一味地被那些报纸上的消息所左右,恐怕对于咱们来说只会带来无尽的害处而毫无益处可言呐!”
我看荣禄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紧着说到:
“下官追随李鸿章大人多年,致力于兴办洋务之事,在此期间也结识了不少国外报馆的记者朋友。依下官之见,他们所谓的搞新闻报道,实则不过是另外一种形式的争斗罢了。下官自信能够通过这些关系在报纸之上澄清事实真相,证明自身的清白无辜!绝对不会给您老人家添任何麻烦的!”
“你若有本事平息事端,我可以饶你一命!”荣禄死死盯着我,此刻他心里只想知道李鸿章到底有何良策对付翁同龢。
是么,只要我能平息舆论,我是否罪大恶极荣禄竟也不在乎!
听到这话,我连忙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荣中堂请放心,卑职心中自然清楚得很。笔杆子有的时候可比那枪杆子更为致命,可以轻易地取人性命于无形之中。而且,卑职与英国公使的弟弟乃是莫逆之交,他定能助卑职洗刷这不白之冤!”
听到我的话语之后,荣禄那原本还算镇定的面容之上,明显地露出了一丝惊愕之色。
显然,他对我的这番言论感到颇为意外。
要知道,在众人眼中,我不过只是一介纯粹的武将罢了,舞刀弄枪或许才是我的专长,谁又能想到,我竟然也能够洞悉这文墨之间所蕴含着的巨大力量呢?
难不成,那位权倾朝野的李鸿章大人,当真将我视作其入室弟子一般悉心栽培吗?
只见荣禄微微眯起双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缓缓开口问道:
“三俊啊,依你之见,李大人那句‘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究竟该作何解释呢?”
尽管此时的荣禄竭力装出一副并不焦急的模样,但对于那个曾经害得他被迫离开京城这个权力核心长达十年之久的翁同龢,他心中的愤恨始终未曾平息,无时无刻不想着能够早日寻得机会将对方彻底扳倒。
而此时此刻,能否清楚了解李鸿章的战略布局便显得至关重要了。
毕竟,在他缺席的这段漫长时光里,一直都是李鸿章在与翁同龢明争暗斗。
我知道历史上翁同龢的倒台其实是因为恭亲王奕?。恭亲王在生命垂危之际对光绪皇帝的苦苦劝谏,力主罢黜翁同龢。
我索性直接言道:“李大人私下里曾言及恭亲王年事已高,时日恐怕不多了,嘱咐大人您应当多多前往探望。”
荣禄眼神突然闪过一丝亮光:“恭亲王?好,三俊啊,关于恭亲王那边,我自然心中有数。”
说到此处荣禄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不过嘛,我与六王爷不便过多往来,以免惹人非议。这次你若能处理好有关报纸之事,可代我与李大人前往六王爷府上问安。”
我赶忙谢过荣禄,而荣禄还没放弃试探我。
“三俊,李大人可还有别的交代?”荣禄斜着眼望向我。
我大脑飞快运转,小站新军之后的大事,那可就是维新变法了!
我咬了咬牙道:“李大人特意命卑职转达于您,万不可与那些主张变法维新之人有过多牵连纠葛。历朝历代的变法改革多有波折,凡遇大事,还需多向老人家请示!”
荣禄面色凝重,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虑和不安,“你是说太后她老人家……”
我赶忙摇头摆手道:“卑职实不知情啊!此等机密要事,岂是我这等身份卑微之人能够知晓的呢?!”
“好,好,好。三俊啊,快快请坐,慢慢道来。”
荣禄微微抬手示意,脸上露出和蔼之色。
我赶忙谢过,而后拘谨地坐在一旁。
接着荣禄又开口说道:“三俊啊,若推行变法以图强,皇上会遣谁来领衔此事啊?”
“回中堂,李大人与卑职皆以为,当是广东创立强学会之学子,叫什么康有为的。”
荣禄轻轻捋了捋胡须,微微颔首道:“不错,前几日我还向皇上推举过他。他现在著书立说,有不少惊世骇俗的言论,我还给皇上呈上了两本他的书呢!”
荣禄微微侧过身子,目光柔和地望向我,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三俊啊,对于康有为,李大人…不,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我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后开口回应道:“中堂大人,依卑职之见,如果启用康有为来推行变法之事……”
见我欲言又止,荣禄急切说道:“此地并无他人在场,不必有所顾忌!只管畅所欲言便是!”
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李鸿章大人说,观康有为所著之书,发觉此人实无真才实学,诸多政见,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
荣禄此刻脸色已然不佳,但还是强装镇定:“那...那皇上若用此人,结局会如何啊?”
虽说我暂时性命无虞,但还得先靠着荣禄彻底摆脱险境才行。既然如此,那就豁出去了!
百日维新,百日维新,今儿个老子就给你来个惊天动地的大招!
想到这里,我咬咬牙,斩钉截铁地大声说道:“依卑职判断,此次变法恐怕至多只能维持短短百日而已!”
“哈哈……”荣禄发出一阵低沉而又略带嘲讽的笑声,“倒也不至于会这么快吧。”
他微微眯起眼睛,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但那笑容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反而透着一股子寒意。
“倘若他们得罪惹不起的人呢?”我皱起眉头。
荣禄轻轻摇了摇头,叹息道:“三俊啊,我早说了变法在于一个‘变’字,既然要变,就必然会触动某些人的利益。不得罪人?这才是奇事呢!”
说罢,他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一口,然后缓缓放下:“你想想是皇上要变法,天底下哪还有什么得罪不起的人,除非...”
荣禄突然坐直了身子,原本松弛的面容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恐之色,直直地盯着我,仿佛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事情一般。
我迎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亦是一紧。
只见荣禄嘴唇微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沉默片刻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说道:
“除非……那个人手握重权,能够真正的左右朝局……”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再次将目光投向我,眼中的恐惧愈发明显。
我知道此刻荣禄已经明了问题在哪里了,我不禁用力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一时间,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有我们两人沉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荣禄沉默了下来,他那凝重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虚空,显然心中已然明了我话语中的所指——
慈禧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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