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脸色有些不好看，扶我喝完水，便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有些心虚，毕竟刚刚我还在梦中与容哥哥翻云覆雨。
半晌，我们都没有开口。
最后，是皇帝率先打破了沉默。“梓潼心情不好？”
皇帝这是在服软吗，我以为今天他来是继续冲我发泄怒气的，吃惊过后，我立刻端起柔婉的模样。“进来宫中琐事繁多，臣妾身体一向不太好，所以病了，不过不碍事，劳烦陛下挂心了。”
“不劳烦，宫中琐事可以交给德妃分担些，别累着了。”
“是。”话已至此，我以为皇帝就要拂袖而去了。但皇帝居然仍旧坐着，还是看我，我心底发毛，略带些犹豫的开口。“陛下今日的国事处理得还算顺遂吗？”
“不算。”
我该接什么话？只能干巴巴道：“国事千头万绪，陛下可是累着了，臣妾已经没事了，陛下可要去寻谢妹妹？”
皇帝脸色变得极臭，“你就这么希望我去找别人？”
我心领神会，立刻抓住眼前人的手。“谢妹妹身子不方便，陛下可要陪陪臣妾？”
皇帝脸色稍霁，反握住我的手。“熙柔，朕可以等的。”
“先前是朕太心急了，你不要怨恨我。”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道：“臣妾也不好，不该那样对陛下说话的。”
这件事便就此翻了篇，皇帝恢复了每月到我这里三四次的传统，宥熙也总算打心眼里高兴起来，之前一直都是强作欢笑。
转眼，便到了立冬，画月与倏璇在我这里烤肉吃，孩子们也都长了一岁，由乳母并着宫人满地乱跑。我瞧着心中欢喜，只是对飘过来的肉香，略微有些不舒服。于是，主动走到院子里，瞧着冬日的晴空，心情也前所未有的舒畅起来，浑身暖洋洋的。
缙云带着小宫女来见我。“娘娘，淑妃晕在了宫殿内。”
我挑挑眉，“御医怎么说？”
“说是喝多了坐胎药，身体虚不受补。”
我心下窒息片刻，道：“以后御医不得私下给任何宫嫔开坐胎药，想要药需得先来禀告本宫，本宫准许之后，方得开药。”
“是。”
“淑妃那里，娘娘可要前去看一看？”
去了也是徒添伤心，何必去自找罪受呢？我摇了摇头，返回屋内，宥熙抱着怀悠不撒手，身旁的宫人生怕嗑绊着了。
心底一暖，肉香味飘荡而来，我顿觉一股压制不住的恶心涌上心头。“呕~”
身旁立刻围满了人。
皇帝听说我再度有孕的消息，特地在晚间赶了过来。“熙柔，我们又有孩子了。”脸上的欢欣压也压不住。
我心中五味杂陈，脸上倒是笑意连连。跟着皇帝笑道：“陛下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都可以，只要是中宫嫡出，朕都不会薄待。”皇帝的手抚上我的肚腹，眼中多了些柔情，喃喃道：“我的孩子。”
那晚后，皇帝每隔几日都要来我宫中，也不做什么，就只是在我身旁待着看书。
淑妃的未央宫更加寂寥了，我心中未免戚戚，多了些兔死狐悲之感。但考虑到腹中孩子的安危，我仍旧让倏璇盯死了未央宫，生怕淑妃的疯劲哪一日又上来了，会做出些什么来。
画月近来对晴山月季的痴迷程度已经超过了以前任何月季的品种，专门吩咐人去寻些更好的种子来，要栽植在自己宫殿中。
听朱颜说起这些，心下多了些怪异的感觉。
正当我打算好好查查的时候，大哥却递了消息想要见我。
元宵节前几天，大哥带着一车队的礼物前来拜见我。
大哥还是老样子，苦大仇深的，先是向我寒暄了些家中琐事，说二姐最近因为纳妾的事情同自己的夫君闹得不可开交，五妹也因为议亲的事情一直在家中作妖，府中经年的老管家被查出贪污了不少仆役的工钱。
我听得麻木而又无奈，自从父亲告老之后，大哥接收偌大的李府，难免力不从心，偏偏弟弟妹妹没一个省心的，见状，我便提出让五妹进宫来陪我待产，暂时先分开一段时间，我也可以趁机劝解一下。
大哥摇摇头，道：“宫外流言四起，皆在指责你无德善妒，宫中妃嫔除了与你交好，便不可能怀上垄嗣。若此时将五妹接到宫中，宫外指不定要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我轻叹一声。“流言无稽，何苦放在心上。”但考虑到皇帝那个好色性子，也便罢了。
说了好一会子的闲话，大哥才终于道明来意。“竹暄想要外放历练一段时间，但近来……”
便知道大哥是来给我出难题的，本来因为大哥这个油滑的性子，皇帝就已经很不满了，提出的建议也多是大而空的假话。皇帝正在革除朝廷积年弊病，多少权臣倒了下去，若此时我再搅和到其中去，只怕皇帝便要当回食言的小人了。
我摇头苦笑道：“大哥，你在官场沉浮多年，怎么如今却要我去做胡涂事呢？”
大哥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略带了些尴尬道：“我也是无奈，家中子弟有小聪明的不少，但真正有大才却是少之又少，能够帮衬我的也只有竹暄一人了，但是竹暄那个傲气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又管不听他，便想下放到地方去，看能不能磨磨他的性子，免得日后惹下大祸来。”
我有些奇怪，竹暄以前纵然有些傲性却也不至于会让大哥深感头痛，如今怎么……
我挥退周遭宫人，道：“大哥，你跟竹暄之间究发生了什么？”
大哥眼中满是无奈，“你也是知道翰林院的，官署中多是贫家子弟，竹暄日日同他们厮混，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做派，为了那群贱民不要自己的家族了，整日吵嚷着要为民请命，日常将自己的俸禄拿去接济那些懒汉。”
心中的隐痛又再度被揭开，我强颜笑道：“陛下是个为百姓着想的明君，竹暄此举不过是为了讨陛下的欢心罢了。”
大哥疑惑地看向我：“天子终究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黎民不过为卒马尔，何苦挂怀？”
我心头一窒，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朱颜许是见我难受，便道：“娘娘该喝药，御医说过娘娘不可太过劳心劳力。”
于是台下大哥便知情识趣地退了下去。
朱颜放下帷帐，道：“姑娘不必为了尚书大人的话伤心，人生在世难免会有不称意。”
我只是惶然。“朱颜，既然他们这么瞧不起那些卒马，当初又为何不放我同容哥哥在一起？”
朱颜愣了会，道：“姑娘，往事磋磨，沉湎伤身。”
因为那句话，我憋闷了好几日，皇帝许是察觉到了我的心绪，便主动提出要带我出宫一趟散散心、
我心中一喜，想着可以藉此回到淮水巷去看看，便欣然答应。
元宵节后的热闹氛围还没有散去，京城中家家户户悬挂的彩灯让人眼花缭乱，鱼戏莲叶，嫦娥奔月，桂树倒伐……街上的行人谈论着东门的杂耍歌舞，我很久都没有感受到这样的俗世生活了。那年容哥哥带着我去洛水桥时身旁所经一人一景，逐渐与现在重迭，只是早已物是人非了。
皇帝给我买了个小花灯，我接过低眉掩去眼中的泪意，多少年了，那时候容哥哥也曾经买一个一件小礼物，只是后来怎么都找不到了。
走了会儿，皇帝怕我累着，领我到一处小面摊上坐着，面摊的老板殷勤的问我们想要吃什么面，皇帝示意跟着的宫人给了些铜钱，说就坐坐，不吃面。
歇了会儿，我笑道：“我想要回淮水巷去看看、”
皇帝一顿，轻叹一口气。“你还是忘不了他。”
“我只是想要回去看看。”
皇帝最终还是拉起了我的手，带着我走到淮水巷。
淮水巷中的一切还是没有变化，巷头的歌姬还是唱着那首老掉牙的《青君》，能捏出各色泥人的老拐门前用黏土捏了哼哈二将，会做各种乐器的常厂叮叮咚咚的不绝于耳。
皇帝牵着我，往巷子深处走去，耳边是时光飞速而过的疾驰呼啸声，余光中，扎着丸子头的小女孩跟在黑衣服的少年后，泪眼汪汪。最终画面定格在了梧桐树下的绿衣少女上，黑衣少年推着少女越荡越高。
“熙柔？”皇帝偏头看我、“你怎么了？”
我尽力掩藏好自己的情绪，笑道：“没什么，想起以前同阿娘的日子了。”
皇帝不言，只是推开了眼前的木门。
我走了进去，阿娘的纺织声似乎仍旧回荡在这个不大的院落中，我好像又成为了那个依偎在阿娘身边的小女孩。
院墙外的梧桐树早已凋零得只剩秃枝，再也不会有黑衣少年攀在上面笑嘻嘻地同我打招呼了。
我不禁泪眼朦胧，但想起皇帝仍在我身后，便又将眼泪憋了回去。
身后的皇帝将我揽入怀中，满是无奈。“想哭就哭出来吧。”
我努力压下哽咽。“我只是想要回到以前。”
“熙柔，人生只能往前看。”
可是，我的容哥哥又会有谁来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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