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璇的话再度将我拉回淮水巷中的纯真岁月，骄阳正好，满心欢喜，只可惜终是镜花水月，再难回头。
“那年春风拂柳，飞花绕沙堤，终是负了卿，昔年登科宴，诗酒相唱和，你赞我好似天上月，人间仙，洛水桥头，山盟海誓，只惜命如浮萍，哪由我随风而去……只愿来世我为天上月，你为水中花，夜夜相皎洁。”
巷头的歌女又在唱歌了，我默默将唱词记在心里，容哥哥坐在青石阶前，晒着冬日难得的阳光，慵懒而舒适。
“容哥哥，今日你将那些石刻雕完了？”
“当然，不然我来可能这么悠闲吗？”
“真羡慕你，我的刺绣怎么都绣不好，不能帮上阿娘。”直到现在，当时不能帮上阿娘的愧疚之情仍旧萦绕在我心头，将我让拖拽至消沉情绪的海洋，溺毙我。
“没关系，槿姨定然希望你能走出一条不同的道路的。”
我懵懂的点头附和。“对，我好好地读书，就可以在以后帮上阿娘。”
那时的我又怎会知道，我的命运会在时间的风雨下被冲刷向一条我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容哥哥笑瞇瞇地看着我，他的的双手满是伤痕。
“容哥哥，疼吗?”
“不疼。”容哥哥的父亲是淮水巷远近闻名的石匠，很小的时候，容哥哥就在父亲的敦促下开始学习雕刻技艺，希望他能开拓一片更广阔的天空。
我心中隐隐作痛，容哥哥真的好辛苦啊，我每次见他，他的双手都是伤痕累累的，只是我又能做什么呢？只能说些空口的安慰话语，说到最后，都是空洞。
容哥哥的阿娘唤他回家吃饭，我招招手，容哥哥背影消隐在黑色的木门后。
晚间，阿娘挑起灯火，我将井水挑好，木桶中的朗月被我荡出褶皱。
容哥哥趴在院墙叫我。“小晞！”
“怎么了？”
“明日我们一起去洛水桥玩好不好？”
我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答应，明天我还要去女夫子那里默写《景行赋》，想起阿娘在昏黄烛火之下的身影，我咬咬牙，正打算拒绝。
阿娘不知何时从屋内走了出来，笑道：“好啊，容哥儿明日就将小晞带去放松放松。”
我猛地一回头，阿娘笑瞇瞇地看着趴在墙头的容哥哥，面上的疲累被清浅笑意冲淡了些。
“阿娘，我不去，我还要去女夫子那里。”
“没事，少去一日，也不碍事的。”心中的愧疚压得我心闷痛无比，我倔强道：“不，我不去!”
容哥哥貌似被我伤到了，低沉了声音。“小晞课业要紧，以后再去吧，小晞别生气，是哥哥不好，没有考虑到，别生哥哥气好吗？”
听见容哥哥的低沉嗓音，心底更难受，我执拗地不肯转身去目睹容哥哥的神情，将水桶放好，一股脑地冲进屋内。
院子里，阿娘安慰容哥哥的话语不断传来，心底的难受翻涌成泪。
正哭的伤心的时候，阿娘抱起我，轻叹口气，道：“小晞，阿娘知道你心疼阿娘，想要早早地为阿娘分担，可是让你来到世上是阿娘自己的决定，阿娘希望你能快乐开心。”
“阿娘，我是不是好没用，我刺绣怎么也学不好，念书也不是一等一的。”
阿娘抚摸我的头，道：“小晞，只要快乐，就是对阿娘的最大回报。”
眼底的泪意愈发汹涌，我抱住阿娘的脖子，不知哭了多久，阿娘的外裳渐渐湿透，我哭累了，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阿娘温柔的用温热的方巾拭去我的泪迹，道：“小晞，容哥哥对你好吗？”
“好，除了阿娘，容哥哥就是天下第二对我好的人了。”
“容哥哥这几天日夜赶工，都是为了能换明日的休息，陪着你去洛水桥，小晞礽心让容哥哥落空吗？”
“”
京城繁华，淮水巷的每一个人都在挣扎求生。
我摇摇头，想起容哥哥的低落模样，眼底的泪意再次涌了上来，不过好歹总算能憋住。
“所以，明天小晞要不要去见容哥哥，跟他一起去洛水桥啊？”
“可是……”我抓住阿娘胸襟前的衣服，不知该不该答应。
“小晞，不要辜负容哥儿。”
“熙柔！”阿娘的温柔嗓音被击碎，我惶然回神。“熙柔！”
皇帝面上略微带了些薄怒，眼底的冷意再度浮上表面。“朕唤了你三次，你在想什么？！”
我略微一顿，马上反应过来，恭谨道：“刚才想宫监令报上来的宫殿翻新旧料该如何处置，是以入了神，还望陛下恕罪，绕过臣妾。”我跪下低首。
皇帝捏住我的下巴，抬起我的脸。“熙柔，你在对我说谎。”
皇帝今日在发什么癫？我很想啐他一口，但考虑我身后的李家阖族性命，最终选择了眼含热泪，故作委屈。“陛下就这么喜欢羞辱臣妾吗？臣妾自问已经尽到了一个皇后的职责。”
皇帝突然笑了，温柔地将我扶起，带我进入内室。
坐定后，我委屈的泪水已经滚了好几行，皇帝温柔的揩去我的泪水。正当我以为自己蒙混过关时，皇帝接下来的话语，彻底扼杀了我的庆幸。
皇帝的声音很温柔平静。“熙柔，不要演这些低劣戏码给朕瞧，回答刚才朕的问题，你在想什么？”
我的泪戛然而止，心底一片平静。“陛下真想知道？”
“自然。”
“陛下觉得我在想什么？”
皇帝眼底多了几分兴味，嗓音仍旧是温柔的。“熙柔在想你的那位意中人，对吗？”
内室片刻的寂静让我好像过了几万年。
“陛下，我与他已经不可能了。”
皇帝抚上我的脸庞，眼底的冷意昭然若揭。“熙柔，朕曾经说过什么，你心底可以有别人，但是不能半分也没有分给朕……”皇帝将我的脸死死捏住，直面他的威严。“熙柔，你跟朕都有孩子了，不久后就会有第二个，居然还是将朕牢牢地关在你心房外，朕很生气，你说，朕要怎么罚你？
“臣妾所有，皆是陛下所赐，陛下尽可以拿走。”
皇帝见我这个样子，突然软了下来，声细语起来。“熙柔，朕今日吓到你，是朕不对，但是你也反思，朕毕竟是天子，将来与朕同脏陵寝的皇后居然没有一点真心，朕在底下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陛下不是已经有了挚爱昭淑妃吗?”
“织秋是很好，但是昭淑妃不能随葬陵寝。”
我心底的火气终究没能压住。“陛下可以三妻四妾，臣妾只有心中一片净地，陛下都要如此吝啬吗？”
皇帝的喘息声突然重了几分，一把将我打横抱起，扔上了床榻。“熙柔，朕就是对你太好了，今日，朕便让你明白什么是顺服！”
我极力抵抗，好似回到了年少时的那晚，心底的委屈翻江倒海。“放开我，我不喜欢这个样子！我不要！”
皇帝许是见我哭得伤心，最终还是停下了动作。
我趴在被褥间，泪如雨下。
良久，皇帝轻叹了一口气，将我从床上捞起，整理好我散乱的鬓发，眼底满是无奈。“熙柔，朕错了，不该强迫你的，别哭了。”
待我哭累了，皇帝轻柔道：“熙柔，你为什么要这么冷情？朕是哪里做的不好吗？”
泪光余辉中，容哥哥的身影逐渐清晰。不，你很好，只是容哥哥对我实在太好太好了，好到余生我都不可能再有多余的空隙去爱上另一个人了。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能继续抽泣。
皇帝抬起我的脸，眼角的细纹染上了一些愁绪。“熙柔，朕只是希望你能留一点余地让我住进去。”
“臣妾是皇后，中宫之德臣妾万死难忘。”
皇帝眼中燃气熊熊怒火。“你就一定要跟朕犟吗？”
我害怕再度激怒他，低垂下眼。“臣妾性子冷，心中余地要很久才会留出来。”
皇帝让我抬起眼看他。“性子冷？只怕是只对朕冷吧！”皇帝的怒火烧的我烫心。
“陛下为什么一定要臣妾的真心呢？臣妾对陛下不够柔婉吗？”
“没有真心的柔情真的令人恶心。”
我茫然无知地喃喃。“原来陛下跟臣妾在一起的时光是种折磨啊。”
皇帝敛了神色，皱起眉头，挽救了一句。“也不尽然。”
我突然好累，自己所做的一切在别人眼中居然笑话，那……我着半生算什么？
眼前的皇帝逐渐与容哥哥重合，我抱住眼前人，心底的委屈无以宣泄，我吻上眼前人的嘴唇，不是容哥哥的味道。我骤然惊醒过来，皇帝却已经脱掉了我的最后一层衣物。
朱颜出声道：“姑娘，你已经盯着烛光一个多时辰了，仔细眼睛疼。”
我只是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累，我忙碌半生，到头来却还是什么都抓不住，只剩下自己孤独地面对眼前的一切了。
皇帝从那晚后，再也没有来过我宫中，就这样到中秋了。我跟皇帝才算在宴会上碰面，只是皇帝仍旧是冷冷的，见到我只是尽了礼数。
我亦不知如何是好，便只好专心欣赏眼前的表演。
倏璇的琵琶愈发娴熟动听了，画月抱着孩子，时不时地会往皇帝那边瞟上一眼。淑妃的眼神从皇帝进场那一刻就没有离开过，谢婕妤眼底的柔情消融了她周身的冷漠。
皇帝看到一半，被勤政殿的宫人叫走，我亦觉得无趣，便也提前离场了。
太极宫内静到一根针落在地上都可以听到。
绮罗服侍我更衣，最终还是忍不住道：“姑娘还是想想法子吧，殿下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了。”
我沉默半晌，给出了一个不算回答的回答。“法子还是要等机会的。”
翌日，我觉得有些头疼，御医禀告说是忧思过度，心中郁结导致。开了几服药，说了些吉祥话，便退了出去，我晕乎乎地躺在床上，回忆起以前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糊糊地睁开眼，等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要水。
端水的人扶起我，我定睛一看，居然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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