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停，天就放晴了。年的脚步越来越近。
村里人家都把红纸送到里正家求丰实写对联，年年如此，丰实这个读书人义务为全村写对联，今年中了秀才，那对联都仿佛沾了福气，有些人还帮亲戚来求秀才的对联。丰实来者不拒，都帮忙写了，反正在家也没事。
四月也拿着纸来请丰实帮忙写对联。
内容是她自己定的：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庆有余。
丰实笑道：“老对联，于你家倒是很贴切。”
“丰实哥，你在家除了写对联，还干什么？”四月无聊闲问。
“没什么事干。写字天太冷写不了，家里书早看完了。每天就是吃了睡，无聊得很。”
“丰实哥，要不你做点好事吧。”
“啥好事？”
“趁着过年在家，村里孩子们也没啥事干，你把村里的孩子们召在一起，免费教他们认字吧，哪怕把自己家人名字认全了也行，好过做睁眼瞎。”
丰实略一沉吟，点头道：“这倒真是好事。我跟爷爷说一声，让他来安排。”
“让爷爷安排啥啊？”正说里正，里正就从外面进来了，看到四月，笑得一脸折子，“四月也来写对联啊？”
“是，里正爷爷。”
丰实便把四月提议免费教孩子们认字的事说了。
里正一拍大腿：“这是好事啊！造福乡里。我来安排，就在丰家祠堂吧，那里地方大，认字得有书和纸笔，这些……得各家自己备吧？”里正很快意识到现实很骨感，丰实也想到了，皱起眉头。
“里正爷爷，丰实哥，只是教孩子们认字，暂时不用书，笔也用不着，拿手划拉都行，纸倒是要，我来出吧，我家里正好有。丰实哥，可先把一些重要的字写在纸上，每个孩子发一张，照着念照着写，反正也不是要他们考功名。”
“有道理。爷爷，你问问，村里有多少孩子想要认字，年纪太小了不行，得六七岁吧。四月，纸买来我负责抄写，就先学三字经吧。”
“不行！丰实哥，不能从三字经开始学，要从丰字开始学，每个孩子先学着认全自己一家人的名字，认识十个数字，认识安平县清水镇丰家村。学三字经，那些字学过又用不着，很快就会忘了。他们也不是要考秀才，一定要从有用的字学起。”
“我从未听闻有这样识字的。”丰实有些不知所措。
“现在就听说了啊。”四月心想，我还没让你教拼音呢！
丰实无奈苦笑：“确实有道理，是我迂腐了。四月觉得应该学哪些字呢？”
“我们一起商量一下？过年期间，教会大家认一百个字如何？”
“会不会太多了？”
“看各人天赋吧。有的人可能嫌少，有的人学不全。会认一百个字，便不算睁眼瞎了。”
“你们俩先商量着，我去找各房商议，看有多少孩子愿意学认字。”
这边丰实和四月商量着先定了三十个字，五个字一教。后面再选定其他的字。四月建议丰实把字用毛笔写在木板上，每块木板写五个字，这样就不用书了，木板可以一直挂在墙上看，识字最重要就是反复识记。没有黑板，她只能想这些替代品。两人商量好了识字内容和教学方式，四月又主动提出，她可以教孩子算数，学习简单的算术。这个不用纸笔，每人准备二十根小棒就可以，丰实大喜。
那边里正把丰实要趁过年在家，免费教村里孩子认字的事一说，村民们沸腾起来了，还有这好事？
四房各派了代表到里正家商议，丰实和四月也参加了。最后定在祠堂，人不能太多，各家六至二十岁的男娃都可以来学识字，丰实教识字，四月教算数，不用交钱自己也不用准备纸笔。其他人还是第一次听说四月会算数，还有点不敢相信。直到丰实说，四月算术比他还厉害，大家才半信半疑地接受这事实，反正也不用花钱，也吃不了亏。
四月提出来，到正月十五后丰实回书院，可以学二十天，到时候考一下看哪家孩子学得好，算数和识字学得最好的前三名，她私人出银子给发奖，第一名奖一百文钱，第二名奖八十文钱，第三名奖六十文钱。
这消息一传开，丰家村过年的主题一下跑偏了。里正连夜统计，严格控制，符合年龄要求的有四十五人。四月和丰实商量，十三岁以下二十五人编为小班，十三岁以上二十人的编为大班。两班轮流学算数和识字。同时开班，每天上午下午各学一个时辰。祠堂用作小班教室，里正家收拾出一间空屋做大班教室。村里各家拼凑了长凳当椅子，没有课桌，每个孩子自备一块小木板。
里正又找到有财家，让他儿子赶制了一块三尺长两尺宽的木板，这是四月要用的；又做了二十块两尺长半尺宽的长木条，这是丰实要用的。有财坚决不收钱，他家可也是有两个孙子在里面呢。
20
只花了一天时间，就开班了。第一天，四月在祠堂给小班上算数，丰实在在家教大班识字。
四月第一天教的是识数，每人带十根小棒，会数十以内的数字。
丰实第一天写在木板上的五个字是：清水丰家村。
两个教室外都围满了人，两人在全村人的围观下，完成了上午的教学。
还算顺利。丰实那边都是青少年，或许写起来有困难，认起来还真不是难事，大家还要求他多教五个字。开始自然没有纸笔，就让他们用手在木板上划。四月这边虽然人多孩子也小，但她教的内容简单，游戏式教学，二十多个孩子很开心地在游戏中学会了数十个数。
到了下午，交换场地。四月教大班算数，丰实教小班识字。四月这边进行得很顺利，有现代班级教学理论知识和实践经验的老师，她知道因材施教的道理。在大班就没有从算数教起，这个年龄的人，虽然没学过算术，在生活经验中，算数经验还是有的。她让每人准备了二十根小棒，直接从生活问题入手，让大家完成二十斤粮食的不同分配方案，大家做得很起劲。那边丰实却遇到了困难，对于小班的孩子来说，这五个字写起来难度偏大，学起来枯燥。小班孩子的无精打采，让丰实也很郁闷。
两人下午教完，让大家回家各自练习后，就凑一起交流心得。四月说自己很顺利，丰实说了大班很好小班困难的事。四月建议他调整大小班学习内容，大班进度可以快点，小班可以从自己的姓名学起。她把沈家玉送的纸全部交给丰实，让他抽空把每个孩子的姓名和他家人的姓名写在纸上，再把对应称号的字写上，这些字与孩子们生活联系紧密，会学得更快记得更牢。
丰实连连点头，觉得大有道理，回到家就开始写字，里正坐在旁边帮他裁纸，直写到夜深，才把四十五人及他们家人的姓名分别写好。
四月没有熬夜准备这些，这些对她太驾轻就熟了。她打算稍微入门后，就上九九表，这东西记熟了，日常计算没问题。要是有算盘，把珠算教会了更好。可惜现在手头没有。九九表得写出来挂上，她决定还是弄块大木板，抄写上去，上课拿过去行。上课给学生们演示的木板，她用炭条在上面写画的，晚上就拿回家擦洗干净，白天再用。她把这方法也教给村里孩子，文房四宝是肯定买不起更用不起，她让每个孩子准备一块一尺见方的木板，几根没烧透的竹炭，抹布。就在木板上写算，每天回家洗干净晾干了继续用，木板洗不出来时，就找木匠刨去一层又是新的。
这法子还挺实用，丰实便也让大家用木板写字，反正也不求写好，只要会写就行。他用纸写好的字，就发给大家当书本字帖用，照着练习。
韩氏特别开心，孙女都能给村里孩子当先生了。家里啥事都不让四月做，让她只管教娃儿就好。
过年前几天，丰家村的孩子们，一直在丰实和四月的教导下，学习识字和算术。各家更没人去打扰自家孩子学习，大冬天的，也没啥事。中间只在除夕放了一天假，大年初一都在上课。
过年走亲戚的人，把丰家村秀才免费教孩子们识字的事很快传了出去，一时成为当地美谈。四月教算术的事倒是没怎么提，大多数人还不清楚什么算术，只知道认字重要。好几个村的里正都来丰家村了解情况，很是羡慕，却也羡慕不来。村里还有亲戚家的小孩也想送来蹭几个字，里正以教室坐不下，本村还有许多想学的孩子都没排上给拒绝了。
就这样，一直学到正月十五。四月教完了一百以内的加减法以及九九表；丰实教了一百个常用字。最后一天按原来的计划，大小班交错考计算与识字，四月就考计算，五十道题，看正确率和速度；丰实考的是识字量、诵读一段话以及写字，有面试有笔试。
这件事闹得动静很大。考试当天，范县丞和主簿刘全都也亲自前来，胡县令知道本县小小山村竟有如此教化善举，大为高兴，特意让县丞和主簿送来嘉奖，赏书十册，文房四宝十套，还特送一块匾：耕读为本。周围村里也有不少人前来看热闹。考识字时，因是面试为主，丰实一个人忙不过来，范县丞和刘全也下场帮忙主考。
考试在祠堂进行，祠堂门口摆上一张桌子，上面有个用红布盖着的托盘，大家都知道那里面是四月拿出来发奖的钱。全村的人都围过来看结果，这可是奖钱的，县里老爷都来了，是莫大荣耀。丰家四房也各自关注自己这一宗孩子的情况。
两门考完，现场判了结果。
计算前三名是四房有财家十七岁的大孙子丰大壮、四房九岁的丰二牛、二房十五岁的丰立秋。
识字前三名则分别是三房丰四宝的儿子十六岁的丰有谷、大房里正家老二满屯的儿子十四岁的丰平、大房十八岁的丰功。
考试结果由范县丞公布。那几家大人乐疯了，现场都跳了起来，跟自家孩子中了秀才似的。
里正掀开红布，双手端出韩氏提前用红绳串好六串钱，范县丞和刘全给前三名发了奖，又把县太爷嘉奖的书、文房四宝和匾牌抬出，夸赞丰家村村风清正，读书人造福乡里，孩子们勤奋好学，是全县各村楷模。全村一阵阵欢呼，在里正带领下，齐齐跪下磕头。
丰实有秀才身份，还是先生，不用跪；四月见他没跪，也藏身在他身后，没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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