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了帕子和荷包，陈娘子一高兴，把鸡蛋也全收了，说是家里老太太寿辰，正好要买鸡蛋。
祖孙俩这一转手，便卖了五百多文钱。时间还早，两人直接搭了一辆牛车，直奔安平县城。
到安平县城，已近午时，两人进一家街边小店，买了四个肉包子，又要了两碗稀饭，饱饱地吃了一顿。边吃边向店家打听，县城最大的绣坊是哪家？小二告诉她们，城西无针绣坊，乃是安平县最大的绣坊，里面东西好，就是贵，一般人买不起。
四月心道：我要的就是一般人买不起！
付了饭钱，两人直奔城西而去，很快就来到无针绣坊前，看门面招牌，果然就像是个有钱人来的地方！
祖孙俩虽然衣着朴素，却都干干净净没有补丁，四月身上的绯红衣衫，样式新颖还吸引了几人目光，店里伙计便也没有拦着不让进。进了店，四月一眼便看到正面货架上，摆着各色绫罗绸缎，真不是古代面料颜色少，是她之前看到的都是穷人穿的布啊。
左右两边各挂了一件成衣，一件是大红金线绣凤穿牡丹的嫁衣，一件是端庄大气的宝蓝色礼服。四月也不知那衣服叫什么，看着就是非常隆重场合穿的衣服，宝蓝色缎面，领口、衣襟、腰上、袖口，都绣着精美的梅花图案，高雅不俗。这大概就是招牌、是镇店之宝了。
四月给韩氏使了个眼色，两人也不忙卖帕子，只在店中四下看摆放的各种绣品，这绣坊里还有团扇、帕子、荷包、抹额等各种绣品卖。祖孙俩重点看了帕子。一问之下，如她们卖给陈娘子那样的帕子，根据材料和绣工，无针绣坊要卖五十到一百文钱一方不等。一圈转下来，祖孙俩没有看到任何云锦绣品。
两人正要开始推销自己的帕子。一个穿戴富贵的妇人，带着个圆圆脸、神气活现的漂亮小姐进来了。店里伙计和掌柜的都迎了上去：“胡夫人，二小姐，好久不见，今日来看点什么？这边请。”
“近日可有什么新物件儿出来？”那胡夫人问。
掌柜的赶紧引着胡夫人介绍店里的东西：“这匹鹅黄软罗是南方新出的料子，透气凉爽，小姐们用来做裙衫极好，最适合二小姐这般明媚的姑娘。这匹天青色极雅致，适合府上老爷公子们用来做消夏衣服，便是女子做来穿，也别有风韵。”
胡夫人摸了摸料子：“还有别的色么？鹅黄一匹，天青色两匹吧，灵儿，你爹怕热，正好给他做两套，给你哥也做一套。”
那个叫灵儿的小姐一脸兴致缺缺，走到摆放团扇、帕子、荷包处，掌柜的连忙拿起一柄团扇：“夫人，这是我绣坊金娘子刚完成的双面绣团扇，很是精巧，你过过眼，看喜欢不。”
胡夫人拿起看了看，不置可否。灵儿一脸瞧不上：“我娘双面绣团扇好几柄，比你这个好看多了。”
掌柜笑容一滞，随即堆上更灿烂的笑：“是是是，夫人系出名门，自小在京城长大，这双面绣自然是不稀罕，是在下见识少。”
胡夫人微微一笑，佯嗔轻拍女儿：“金娘子的手艺自然没话说，只是我暂时用不着。”
灵儿随手拿起几块帕子，又皱眉一一放下：“掌柜的，就没有更好的帕子吗？”
“二小姐想要怎样的帕子？本绣坊可专为二小姐定制。”
“定制？那……有没有云锦的？”
掌柜以袖拭汗：“二小姐折煞小人了。如此贵重的料子，本绣坊确实是拿不出来。”
“掌柜的，别听她小孩家家的胡说。云锦哪是那么好得的。”胡夫人白了女儿一眼。
四月一直站在附近听他们说话，听到云锦时，耳朵一竖。
她顾不得多想，插嘴问道：“掌柜大叔，若有云锦帕子，你们卖多少钱？”
见一不起眼的小姑娘突然插话，掌柜的面露不悦，因为从没卖过云锦帕子，一时还真不知道可卖多少钱，正沉吟间，那个灵儿姑娘不屑道：“知道什么是云锦吗？你要有啊，我出一两银子买一块！”
胡夫人也不悦地看了一眼多嘴的四月，并不搭理，转身对掌柜道：“今日就这样吧，你再帮忙挑两匹适合老太太穿的料子，稍后一起送到我府上。”
掌柜的没理睬这祖孙俩，点头哈腰送胡夫人出门后，自去安排伙计送布到胡夫人府上。韩氏脸早涨红了，四月看她那样子，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赶紧拉着她快步出了无针绣坊。
“你还笑的出来！”韩氏白了她一眼，这孩子太没心没肺了。
四月不接话，指了指走在前面的母女俩：“咱们跟上去。”
韩氏自然一下猜到她想干什么，两人悄悄跟上前面母女俩。
“你这丫头，明知道人家没有的东西，干嘛问？”
“娘，我就是心里烦嘛。后天就要去青州府姑姑家给老夫人祝寿，咱们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都没有，姑姑家那些姐妹们只怕又会看不起我，说我是小县城来的。陈家表哥肯定也要去为他外婆祝寿，表哥今年要下场参加院试，他那么聪明，肯定能考中秀才，我总得送他点特别的礼物。”
胡夫人无奈笑道：“娘就知道你是惦记陈家表哥。灵儿，姑娘家最要紧是贤良淑德，靠外物终究是不能打动好男儿。”
灵儿烦道：“娘还不知道自己女儿？我哪有什么贤良淑德！不就得靠外物让表哥注意到我吗！”
这姑娘太逗了！四月再也忍不住，扑哧笑了。胡夫人母女回头，看到又是这小姑娘，脸色一沉。
灵儿怒道：“你这小丫头，竟敢笑我？刘妈妈，掌她的嘴！”
刘妈妈还没反应过来，四月忙举起手：“夫人、小姐，别呀！我绝不敢取笑小姐，只是觉得小姐性情率真、说话有趣，这才笑的。”
韩氏快步上前，把四月护在身边：“夫人、小姐，我孙女儿还是个孩子，我们乡下来的，不懂礼数，请夫人小姐别跟这孩子一般见识。”
胡夫人一脸愠怒：“你们跟着我是想干什么？”
四月收起脸上嘻笑神色：“夫人、小姐，可有兴趣看看云锦帕子？”
想到刚才在无针绣坊小姑娘也问起云锦帕子价格，两人心中均是一动。灵儿抢先问道：“你真的有？”
四月看向韩氏，韩氏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送到胡夫人母女面前：“夫人看看，这可是你要的云锦帕子？”
只一眼，胡夫人就看出，这帕子确实是云锦的，又惊又喜。
“你们哪来的云锦帕子？该不会是来路不正吧？”
那灵儿正要伸手抢过帕子。四月眼疾手快，手缩了回来：“夫人，这帕子来路绝对正经，是我奶奶亲手所绣。我们手上可不只这一块帕子。”
“都拿出来我看看，有多少我全要了！”灵儿激动起来。
胡夫人狠狠瞪了女儿一眼，指着路边一家茶楼对韩氏道：“路上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去茶楼谈吧。”
一行人进茶楼开了个雅间。
刚一坐下，灵儿便迫不及待地要四月她们赶紧把云锦帕子全拿出来。
韩氏见四月点头，从怀中掏出布包打开，一叠云锦帕子整齐叠放。韩氏一方方打开，梅兰竹菊，蝶恋花、鱼戏莲、云追月……每一方都让玲儿爱不释手，惊叫连连。
四月待她们看完，收起帕子问道：“夫人，可愿意买？”
胡夫人略一沉吟，道：“我家相公乃是安平县令。”
韩氏微微张大了嘴，四月不动声色看着胡夫人，心想，所以呢？
胡夫人不动声色察看这二人神情变化，尤其那小姑娘，继续道：“说这个，不是想为难你们。只是作为县令家眷，我得问清楚这云锦来历。两位来自乡下，是如何得到这等贵重的云锦？方才你们也听绣坊掌柜说了，连他们都没有，你们怎么会有云锦？”
“对！是不是你们偷的？”灵儿一拍桌子，把手拍痛了，赶紧悄悄放桌下揉搓。
“夫人放心。夫人也说了，这云锦贵重稀有，只怕就算想偷，整个安平县也没云锦让我们偷吧？”四月道。
胡夫人无语，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
“我和奶奶曾无意救过一个人，他把随身小包袱给了我们，说是作为酬谢。我们还以为里面是银子，结果里面只有几件衣服，其他衣服倒也普通，就一件衣服十分好看，料子我们从没见过，还是新的。奶奶说咱们乡下人也穿不着这么好看的衣服，糟蹋了，就把那衣服裁了，做成这些帕子。”
这么简单？胡夫人不放心地又问：“什么时候的事？你们救的是何等样人？叫什么？哪里人氏？又是怎么救的他？”
“有一个多月了。是个年轻公子。我跟奶奶一早去清水镇赶集，在路边看到他，当时他一条腿摔伤在流血，说是骑马摔的，马跑不见了。其他的，我们没敢问，他也没说。我和奶奶帮他把腿包扎了一下，还把身上带的饼都给了他。他是自己拄着棍子走的，临走时把那小包袱扔给我们，说抵了我们的人情。奶奶还把身上带的二十文钱也给了他，让他看到牛车时坐车去镇上。后来他怎么样我们就不知道了。”四月说得像真的。
韩氏在短暂愕然后，也认真地当起了听众，听四月讲自己的故事。
时间地点经过细节如此翔实。胡夫人再无怀疑。云锦贵重，却也不是没人穿得起。
“既来历清白，这些帕子，我便都要了，你们开个价吧？”
四月笑道：“我和奶奶今天本来是要去无针绣坊卖帕子的，因为二小姐说愿意一两银子一块买，我们才跟了过来的。”
灵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她确实说了那话，不好意思地偷眼看她娘。
胡夫人道：“玩笑话而已，哪能当得真。这样吧，这帕子确实不错，料子是云锦的，绣工也没话说，你们乡下人也不容易，十两太贵，八两银子，如何？”
韩氏心中早已是惊涛骇浪，在四月说一两银子一块时，她吓得不敢做声。现在胡夫人愿出八两银子，她依然不敢说话，只偷眼看四月。
胡夫人好笑道：“老太太，看来你们家是孙女儿当家啊！丫头，八两银子买下这些帕子，你不亏。”
开玩笑，当然好得很啊！四月来时，心理预期可是二两银子！
她举起右掌，说了声“成交！”
尴尬的是，没有人跟她击掌。就在她讪讪地要收回手时，那个灵儿姑娘似乎是理解了她的意图，伸出手跟她击了一下掌，还问道：“是这样吗？”
四月哈哈大笑，灵儿姑娘也笑了起来。
“姐姐真是妙人！”
双方成交。胡夫人这边，竟然只花了不到十两银子，母女俩这次青州府之行，就能拿出一份肯定独一无二的体面礼物。灵儿更是一眼就看上那方竹纹样帕子，陈家表哥名竹安呢！韩氏祖孙，何曾想到一件衣服改成的几块帕子，竟然能一下赚回来八两银子！之前二十年，韩氏都没攒到过这么多银子。以至于走出茶楼的时候，两条腿走路都有点打飘。
四月倒还好。若是坚持一下，十两银子应该也是没问题的。现代社会奢侈品的价格是个什么德性，她是知道的。因为对胡夫人和灵儿印象挺好，她没有坚持。这胡县令家的夫人女儿，倒不是那仗势欺人的主儿。
离开茶楼，韩氏便急匆匆要赶紧回去，怀揣巨款啊，她觉得路人全像贼。
四月只好随她，两人搭了返程的牛车回到清水镇，从清水镇往丰家村只能靠走。手上有钱，四月坚持买了五十斤白面，祖孙两分背着，又买了些肉。经过锦绣布坊时，想到后面绣帕子的布还没买，又去布坊买绣布。在四月的坚持下，还给韩氏扯了两块靛蓝细棉布做衣服。韩氏穿的全是旧衣，有的还打着补丁。
祖孙两回去的路上，虽然背着东西，脚下却是轻快得很。韩氏还在纠结自己有衣服，不该花那钱，四月凑在她跟前悄声说：“奶奶，咱们一下赚了这么多钱，穿得起。这只是棉布，以后我还要让奶奶穿那什么软罗、云锦呢！再说了，咱不是还有那金项圈吗，不怕花钱。”
“那也要省着点花。还得给你存嫁妆呢。”韩氏佯嗔打趣。
“奶奶！”四月装出害羞的样子。心里却想着，才懒得嫁人呢！这个时代，女人只要把自己交付给哪个男人，就要面对太多不堪与束缚，她可不想。现代社会婚姻家庭中，男女那么平等，女人甚至隐有超过半边天的架势，她都是个不婚主义者，何况来到这女人地位超级低下的古代？大梦谁先觉？当然是她丰四月先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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