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似乎并没有料到他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瞪大了眼睛，那双象牙般修长的美腿也不由得加重了几分力度，以支撑自己的身体。
“你真的不感兴趣么？”女人说。
“我不感兴趣，或者说我根本就对你的鬼扯毫无同理心，你说有人刻意把我们分开、刻意让我不记得你，但那又怎样呢？我现在的生活非常好，”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他有些心虚地用大拇指摩擦着食指的指肚，“我不想掺和到稀奇古怪的事情里，我不知道刚才发生的怪事你用了什么手段，我也不想知道。”其实骆一前的心里隐约的感受到，这件事背后的真相是自己不能承受的，假如他一旦加入对方所说的“壁橱”，以往朝八晚五的安稳日子就要和他彻底说再见了。
“好吧，”女人惨淡地笑着，“但至少我们还能交个朋友。”她的手没有缩回去，狐媚的眼睛向上看与骆一前对视着。
“算了，我和李小姐不是一类人。”说完，他心下一狠，走出门外，走出酒吧，女人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呆滞，悻悻然垂下了手。酒吧的驻唱歌手在唱一首叫《Alliask》的英文歌，悲伤的调子在空气中缓缓地流淌。
一座遍地是信号塔和磁悬浮轨道的城市，角落中一个不起眼的房间里，戴着VR头盔的女人浑身热汗地从幻梦中醒来，那头盔完全覆盖了她的上半张脸。
“哈、哈、哈，”女人夸张地喘着气，她那鲜花般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刚经历了一场可怕的梦境，她急切地将头盔摘了下来。
她明白自己刚才的失败绝不只是一场梦，而是另一个现实中不可改变的事实，她失败了。与对方的谈判宣告破裂，但她想不到更好的解决方法。
她的眼神落寞地看着在床上弯起的腿，随即又像确认一般地，转头看向窗外繁忙的城市。这座城市里看不到一个行人，只有形状扁平的飞行器、悬浮在轨道上的超高速列车、以及远处延伸至云上的太空电梯。
在这座城市里，人们可以通过VR技术在设定好的房间中以与现实完全相同的形象相聚，获得与现实中完全相同的五感体验，无需出门才能聚会。购物和办理手续等都可以用一种叫ALEXvision的眼镜做到，在确认下单之后，商品则会通过网络定位在五分钟内将货物发送至买家家中的任何一个地方，甚至可以直接送到床边。除了那些用于接收和发送航空信号的塔楼外，人们集居在一幢幢数千米高的山形建筑里，每一层的户型和风格都完全不同，甚至楼层之间也是不连通的，每层楼都有自己独特的声纹密码，那些声纹属于该层的住户。
但是在这样一座高度发达的城市中，女人却在床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黑色物件，就像是一块方形的黑曜石
那是一台2025年的智能手机，按道理来说这玩意已经可以进博物馆了，这种事物甚至无法做到偏远地区的通话，在这个跨星球通讯的时代里简直就像是纸杯传声筒那样粗陋。
女人一个个数字地输入着，然后按下拨通键：“鹧鸪，我是山雀。任务失败了，对方拒绝接触。”
“知道了。”那头沉默了三秒钟，“没想到他会这么抵触。”
“其实他说得也对，或许我们不该把他卷进来。”
“真是个懦弱的人啊，”电话那头的男人冷笑了一声，“他其实都知道，只是不愿面对。他杀死了拥有记忆的自己。”
女人那张出水芙蓉似的脸有些迟疑地咬着唇，对男人的评价不置可否。“那我们要删除掉他今天的记忆么？我这里有他的一部分‘钥匙’。”
“我刚不是说了么，他自己本就知道一切，你删不删除又有什么必要呢？难道把公鸡杀了，已经怀孕的母鸡就不会下蛋了？”男人用冷漠的声调调侃着。
女人的长睫毛快速地闪动：“知道了。”随即挂断了电话。
这种通讯设备，在这个时代唯一的好处就是安全。
出酒吧后，骆一前突然感觉到自己和那神迷鬼眼的气氛绝缘了，不禁心下一阵畅然。夏夜湿热的空气扑到鼻腔里，让他无比鲜明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他看了一眼左腕上的手表，那的时针指向七点二十分，但不知为何，他感觉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才想起自己没吃饭...问问河豚（谢瞳的昵称）吃了没。”他将信息发送过去。
“今晚也不能说是毫无收获，”他在心里想，“尽管对方说的话都像是在传教，但倒也算是让自己对这个世界长了几分认识。”女人绝美的容颜、还有那个什么“壁橱”、装饰奢华而古典的包厢，里面的一切都像是一个荒诞的传说，是和这理性而冰冷的都市互斥的东西。
手机震动了两声，谢瞳回话了，说自己正赶过来，让骆一前待在原地别动。
“话又说回来，那女人不是说会删掉我的记忆么，但是我对刚刚的一切都记得很清楚啊，果然不过是传教而已吧。幸亏没有同意...”骆一前悻悻地想，往自己和谢瞳约定的碰面地点走去。
“但他们是怎么知道谢瞳呢？”他突然想起女人临别前说的话来，“还有...为什么会说我喜欢她？”骆一前的脚步又有些晃荡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包围了他。
唯一可行的解释是，他们的确和公司内部的人有联系，而这个人还是和我们频繁接触的，否则说不通。他有些负气，是谁这么没公德，将自己的私事随意乱传？必须得查清楚才行。
其实他喜欢谢瞳这件事对于彼此来说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实，他和谢瞳是大学同学，初次见面是在大二的一场比赛上，那时的他作为参赛选手，与活动策划人之一的谢瞳添加了微信，随后的三年中两人的接触越来越多，甚至实习公司找的也是同一家。两人都已到了二十出头的年纪，是时候该考虑嫁娶之事了。
他走到地铁站的地下商城，十分钟后，化着淡妆的谢瞳从熙攘的列车中一路小跑过来。她的眼角抹上了一层淡粉色眼影，涂上樱花色的唇膏，脸上还搽了一层薄薄的粉。一头蜷曲的黑发乖驯地梳至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头顶别着一个粉色蝴蝶结。她穿了一条天蓝色连衣裙，露出笔直白皙的双腿，骆一前立马在人群中认出了她。
“hello。”骆一前挥挥手打招呼。
“hello。”邻家少女一样的漂亮女孩笑着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刚刚去哪啦？”她问。
“没什么，有一些事处理。”骆一前耸了耸肩。
“你呀，总感觉有事瞒着我呢。”谢瞳努努小嘴嗔怪道。
“我没事瞒着你，只是那些事情对你我不重要。”骆一前摆摆手，说：“还不如今晚的电影重要。”
“好，那我们走吧。”谢瞳不想追问，她不想被这些事坏了气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走出地铁站通道时，骆一前总感觉有人在背后跟着他们。
好几次他转过头去，那儿都只有熙熙攘攘的人群，甚至没有一个人盯着他们，大家都只是攀谈着，或是直直地注视前方。
“今晚人真多。”谢瞳见他经常往后看，于是便这样搭腔，同时又担心对方在回头的瞬间注意到她的妆，羞赧地将几根碎发别到脑后。
“是啊，”他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同时打消脑中的顾虑，害怕谢瞳看出自己的不对劲。或许真是错觉吧...
那把手枪如今被他从街头小贩那花两块钱买了个布袋装起来，吊儿郎当地揣在手里，就像提着一些不重要的杂物。假如谢瞳问起，就说里面装了根山药就好了。
但是那种古怪的感觉却没有因为他的忽视而消失，他感到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甚至都要凑到后脖颈了。他攥紧了布袋的提带，后颈处凉意丝丝。
这地铁通道怎么没完没了？明明之前很轻松就能走出去的，现在好像有几公里长？
他提着嗓子，控制住不回头地走向地铁口，每迈出一步都像是用尽全力，要躲开背后那个可怕的“东西”。直到呼吸到第一口新鲜空气时，那种奇怪的感觉才消失了。
“这附近茶楼挺多的，咱们找家粤菜馆填填肚子吧。”谢瞳提议道。
“都可以。”他的胸腔剧烈起伏着。
谢瞳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自顾自地说着:“你觉得我今天漂亮吗？”
“很漂亮，我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他有些口是心非地答道，脑中却又浮现李羽霏的形象。
“嘿嘿...”谢瞳低下头，有些害羞地扭动身子。
远处的一座教堂顶部亮着光，照亮了高处的十字架，就像是神在高处俯视苍生，带着悲悯而全知的姿态。
“你打算在公司一直干下去吗？”骆一前问。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谢瞳的表情非常讶异。
“毕竟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嘛...职场压力大也是真的。”
“当时好像你还说我对公司的意见大，我都没觉得有必要辞职，反倒是你这么突然地...”
“也是，但人总要为以后考虑，咱们待在这，升职空间也小。”
“我说...你今天出去是不是看见了什么很可怕的东西啊，你一定要和我说...”谢瞳担忧地看着他，似乎在想骆一前的精神是不是受刺激了。
绿灯还有十五秒就亮了。
附近人好少。
为什么？刚出地铁口人还多得很，一到这个路口就像沙子遇到过滤网似的，全消失了。
商业街的巨大银屏上放映着最新的国际新闻:
“德国女王因胰腺癌恶化，柏林时间上午十一点在夏里特医院逝世。据传，女王在逝世前三天，情况就已非常不乐观，夏洛特宫方面透露...”
哈？我记得夏天没有愚人节吧，这是什么新型国际笑话？德国哪来的王室啊。
“谢瞳，你看到那则新闻了吗？”他的眼睛赤红，盯着大屏幕的方向。
“噢，女王啊，我最近也有在关注啦。前几天新浪微博就已经说她的身体情况很不乐观了，逝世也是意料之中...”
“你说什么？但德国王室不是一个世纪前就废除了吗？”骆一前眼神惊惧地看着她，但从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你是不是历史没学好？而且这个女王很有名的呀。”谢瞳的大眼睛望着他，随即眼神中现出一丝怜悯，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不聊这个，我们吃饭去。”
绿灯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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