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稗史决·义匪篇 10

小说:稗史决·义匪篇  作者:杨子珅  回目录  举报

八月初九申时

随着尘中人影颠颠下坡,全貌渐渐清晰。长发散乱,灰头土脸,衣衫不整,身形摇晃,虽是芝麻一点,却是五官俱全。疯癫的书生,挥袖起舞,旋转散乱,携着道路两旁伏丘帮帮众惊乍。

元密通收回目光,动声渐扬,“田村长——我们还有些正事要谈谈!”

田润流回过神来,敛住心上惊诧,仍然脸色不佳,好在苍髯白发衬托着,使他不至玉镜映容而能素对秋风,“元帮主还有什么要说的?”

“要说的事情,要一件一件来,要一天一天来。”元密通背手漫步人群之中,正是视线焦点。

“回看北陌上,谁道不逢冬?”高亢诗音参透烟幕,破云直来。

“田村长,紫烟山匪猖獗已久,对紫烟村也多有侵犯,最可恨是这群山匪还喜欢装好人,跟村民套近乎,我深怕有些纯良的村民,会因此被山匪欺骗蒙蔽!”元密通亦不输诗音,一席话抑扬顿挫,行云无阻。

“元帮主的意思是?”

“要是山匪藏匿在村里,威胁村子安全就不好了。”

“这就不用元帮主劳心了,我们村子会自己保……”

“田村长——就算没有人故意私藏山匪,也不能排除山匪自己硬要藏到村民家里嘛!趁着现在剿灭山匪的势头,把可能的隐患都给排除,有百利而无一害。”

“元帮主!”田润流即时发作,一根斧破斨缺的藤杖摔到地上,身子竟暂时直不起来,也仰头说,“元帮主如此不信任我们,让我们好生心寒!”

“元帮主,我们紫烟村和紫烟寨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却有着血海深仇,要我们与山匪勾结,我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做的。”扶着田润流的茅利势小心翼翼深吸一口气,附和村长说道。

“既然元帮主如此不信任我等,那就随意搜查,大柜子、床底、地窖这些隐蔽的地方,一定都要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全部查好喽!要是帮主手下有谁不尽力搜查,就算我老头子已经暮年,经不得伤筋动骨,拼上这条老命也是要责问责问的!”

茅利势望向村长侧脸,却并没有读到想要看见的东西,这样跳跃性的思维,尽管他勉强跟上,难免有些吃力。

“好,”元密通爽快答应,挥手示意,“立马搜查村里的民居,见到紫烟山匪,格杀勿论!”

伏丘帮帮众行事迅速,外围军士原地待命,内圈步兵则迅速开始搜查。

姜欧汇入搜查的大潮之中,疾步流转于各个村户之间,耳充兵士们的吆喝和紫烟村民的呼喊,走马过踹开柴门抢入屋内与破窗翻柜的场景,周遭的一切都是朦胧。

紫烟村现有一万五千余户,伏丘帮众配合村中壮丁,每屋搜查相当高效,未消三刻功夫,紫烟村居已然搜查太半。姜欧走在队伍的最前列,并不进屋搜查,她寻觅瓮窗,步履如飞,盖上青丝飘逸,眸中百态屏转。

“疯婆子,你要是再挡着,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姜欧闻见隔墙喧嚣,立刻迈步前往,拐过墙角便见伏丘帮的兄弟和一名女子起了争执。看面相,这女子约莫五六十来岁,头上戴着灰中蕴白的方巾,单薄的身子套起打满补缀的深色布衣,右手辨不出原来颜色的袖筒向里一面松垮飘摇,染上风尘气的浅蓝蓬松裤子裤脚改短了一截,使得粗壮的脚踝和一双臃肿大脚一齐暴露在外,整个身体毫无协调性可言。

“官爷,我家脏乱得很,屋子也小得很,我给您翻开床、柜,您在屋外看,就不怕进屋污了您的衣鞋了……”妇人欠身轻劝,总有意无意挡在入门处,也难怪伏丘帮的兄弟会不耐烦。

“疯婆子,滚开!”帮众进屋不得,索性一把抓上妇人的外衣往外扯拽,不想这妇人稳得出奇,指像嵌在门框里,愣是拽不开一步。

“诶,不要……”姜欧言未尽意,帮众早腾出两只手拉住妇人后肩。妇人本来便双腿打颤,此时不知为何突然气力尽泄,帮众忽觉手前失力,一个后仰连同妇人一道摔在地上。

姜欧迎着呻吟上前扶起妇人,问道:“洪大娘,您没事吧?”

洪大娘扶着腰,顶痛睁开眼,看见熟悉的脸庞,眉目一时舒展了不少,“是小姜啊,我没事,没想到一把骨头到这个年纪就这么不顶用了。”

“您坐这歇会儿,”姜欧安抚好洪大娘,起身来到兄弟面前,撇嘴抱胸,“米茹,以前你就因为横行乡里被罚过,是不是以前罚得不够重,你才有这个胆子再犯?”

米茹缄口不言,别过脸去,即时憋出一口黄色黏痰吐到路上,索性就一坐不起。

姜欧环视忙碌搜寻的兄弟们,回身对洪大娘说道:“大娘,您家就让我来搜吧,我不怕脏。”

姜欧说着便进了屋子,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伸手呼喊的洪大娘,自顾自搜寻起来。这间屋子她并非第一次来,大娘口中的脏乱,在这有限的空间内,一尘不染,地上一排各有千秋的木桶和头上三行题满龙凤行书的相映成趣,简朴轻便的靠墙小床和正中小桌自然没什么藏人的痕迹,天花板下的高粗横梁也没有撑手物可供爬上,唯一值得搜寻一番的地方,就是摆在墙角的四尺高的木柜。

茅利势立正于田润流身旁,仿佛回到了在红叶城军队里的那段日子。闭上双眼,他尽量让脸部表情松弛下来,外在养神,实则眼皮张开一条微末缝隙,可是隔了一个拐角,他并不能看到熟悉的院落。

“利势啊,小章和孩子们都在家里吧?你用不用先回家跟他们说说情况?”少了拐杖的田润流驼背问道。

“不用,小章带着两个孩子到西边的田地里看水稻去了……哦,对了,今天我的老战友来我家做客,我还是回家和他说一声吧。”茅利势不假思索一捶拳头,瞟见对路元密通眺望烟山,毫无动静,便径直往家去了。

才到院落,茅利势就见一名伏丘帮帮众满脸欣喜大摇大摆从屋里出来,眼皮不住跳了几段,登时掉头回到原地,对投来关切目光的田润流微微点头。

尘污满身,散发凌乱,前脚搭后脚的男人脸上奇异地带着微醺感,如若给他身上衣物刷上彻底的中性色,再悬酒在腰间,一个神棍形象便呼之欲出了。

元密通来到失足倒地的齐语生身前,浓云阴翳之下,重叠的灰色泡沫覆盖了暖人的油色。齐语生抬头望见粗壮的脚趾,仰视岿然不动的阴沉男子,穹幕辉光,只到男子头前,便分作两处,各自飞去。

“元帮主,你从最开始就是做好了缓兵之计的打算?”齐语生低下头,抽搐肌肉烘托的狰狞确实不宜示人,就像千层糕需要一口咬下细细品尝才能解其中滋味,痛苦从来就不是对等的。

“齐先生,你做得很好,受累了,我安排人给你洗个澡,再派人护送你回红叶城。”元密通说着,扬手欲呼。

齐语生拽住元密通裤腿,声调和双手乃至全躯都在玩弄着波浪的游戏,整张脸几乎都陷在了尘垢的海洋里,“元帮主……我从一开始就是缓兵之计的牺牲品吗?”

“没有先生的辩才,就拖不了狡猾的山匪这么久,先生高才,让人敬服啊。”

齐语生长笑突兀,摇摇晃晃爬起身,几个伏丘帮的帮众尝试上去拿住,却都被他甩开,挥卷袍袖,旧物新戏,翩翩起舞,倾身倒头,恍若手中把觥,逐波入流。旁边众人不谋而合,识趣地让出大道来。元密通望着回旋远去的腌臜书生,甩手示意帮众让路。

“刃心时不至,呼啸和风舞。弄影拊宝剑,我剑安在乎!”齐语生对天启怀,丝丝凉意拂面,拨动他的心弦,携着仅剩的高亢骤伏的笑声,朝着一望无际的草原奔去。

“报!西方齿蛮侵入郡境,直奔紫烟村而来,现在已经离紫烟村不到十五里!”流星马西来下马快报。

田润流大惊失色,却见元密通遥望西方,一道罕见的精光劈开浑浊眼液,穿破地平沉雯,仿佛能看到障目尘烟,沉吟道:“紫烟山小儿,果然和齿蛮有所勾结。”

“姜绥服,兄弟们搜查得怎么样了?”元密通询问迎跑来的姜欧。

姜欧指点茅瓦,说道:“帮主,紫烟村村居已经搜查了大半,没有发现可疑人员。”

“行,那搜查就到此结束吧,”元密通点点头,装腔作势地瞄过一眼田润流,旋即扬手呼唤,“喝人血,吸人精的蛮子要来糟蹋我们红叶郡了,要是我们不出战,这片热土就要生灵涂炭了!荒服、要服兵士随我出战,长枪骑与我充当先锋,叫这些蛮子知道知道我们的厉害!”

“喔!”伏丘帮帮众群情激奋,投在地面上的透亮银影,是一把把尖利的凶器。

元密通开跨上兽,虓虎之师一时整备,右擎长枪,双仗长缰,银铠数丈,在艳羡与惊惧交织的目光中,元密通一兽当先,骑兵们脚击马肚紧随其后,步兵持仗西行。

开阔的平原上,马掌踢碎脆溶的秋草,践踏成泥,元密通率领雄壮将士,身背长枪,星驰电走,银光河流汹汹来潮,前面堤坝还未接仗,已经堤溃千里。

“兄弟们,上长枪!”元密通说着取下身上长枪,左手标的,右臂举器,看准时机,大呼“放”声,长条黑幕遮天蔽日,蔚为壮观。炸雷伏地而起,兽马惊鸣,眼看大有前后摩肩接踵之势,且看元密通意乌猝嗟,马群顿静,伏身踩蹬,全力冲刺。

尤慎以锤拍落周身长枪,再看青壮族人,损失惨重,长枪将许多族人与这露天绿地连在一起长眠,覆盖胸腹的大绛热毯,是生命最后的印证。

“兹颠寒奢野(此天亡我也!)”猛地闭上双目,尤慎闪过千思万念,寂寞迎接终末。

“呔!”黑暗中呼啸,尤慎忽觉巨力袭来,一下子让他在刺眼的光亮中里望后踉跄了好几步,热液斜溅半身,那惹眼的空中旋转的椭圆物体,让他心底里突然迸发出无穷的热浪。

“元贼!我可不要死在这里!”尤慎吼咤而动,直奔元密通而去。

元密通杀了齿蛮小卒,也不气馁,纵兽转身来战,岂知这齿蛮小子身形诡谲异怪,像条站立的泥鳅扭来扭去,他连下十数刀,愣是刀刀落空;尤慎举着大锤,钻空往兽上人身打,一人一兽却如一体,躲闪破风毫不费力,两人有来有往,一时战局胶着。

雷霆大震。

枪骑越过帮主,追击齿蛮人众,齿蛮青壮见大王被困,顿时都回转死战。枪骑早知齿蛮人善使大锤,都祭出长枪,只掣马快奔,路遇齿蛮便一枪刺出,就算没有刺中也不逗留,继续寻找下个标的;齿蛮们锤追马尾,少有得手,须臾之间拿锤的汉子们倒是刺死许多。

尤慎抽不出精神察看族人情况,顶着拂面凉意,与元密通交锋数十合,抡锤渐渐力乏,只看元密通再攻近身,一把扔掉大锤,抽出小刀,左指绕口吹笛,凿齿身形霎时一顿,旋即躬身向前,元密通忙中抓紧兽肩堪堪不摔下,却把整个后颈暴露给尤慎。

尤慎小刀直刺元密通后颈,哪想元密通大喝,一道覆盖其周身的红色兽影即时阻住小刀流线,尤慎使尽全力,也只能稍稍破开一点兽影表面,只得收拾小刀,一个后跳拉开距离。

“这是……狰兽……”尤慎喃喃自语,下意识吞了口口水。

轰隆隆的雷声由远而近,沉云之间,冰光接递,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瓢泼而下。剧风几乎要把人都给卷集空中,雨水的压迫感令人喘不过气。尤慎迷失在朦胧的雨幕当中,眼前的元密通顷刻便消失无踪,水滴拍打在裸露的皮肤上竟有些生疼,雨水似乎已经浸没脚下整片土地,他每抬脚在泥泞的道路上前行一步,都要花两倍的时间不让自己倒下去,伸手不见的五指仅仅撑地片刻,再抽出已是黏糊不堪,好在倾盆大雨一会就帮他清洗干净。

“肤蓝台乙记!(天不亡我)”

尤慎的身影和大笑声迅速湮没在暴雨中。

田润流不肯进屋避雨,茅利势在他身边扶持守护着,他却毫无征兆地跪在地上,面朝印象中的北方,他想放声大笑,嘶哑的喉咙里贯彻的撕裂感却让他欲哭无泪。开怀迎接这猛烈的大雨,他启唇嘴里便灌进清凉的天水,“木坪村!老家伙……说的是真的…...”

裴熊刚右爪嵌进枯脆树干,雨水拍落的树叶不断贴到他的脸上。呆呆地望着迷蒙的天空,目光所及之处,仅有单色调的狂欢。雨水拍下头发,钻进鼻孔,窜入衣服,如果这大雨是要洗净乾坤,那么他就不应该还待在这里,所以很显然,“这场大雨只是个意外。”

齐语生淌在水泊里,享受着轰鸣的雷声和雨水的宁静,不由得诗兴忽起,高呼道:“深雷长向剪,劈空为裂冰!”

后记:

元密通端坐大帐之中,对着金像沉默不语。自恰逢暴雨,齿蛮一族的残兵败将侥幸逃脱之后,已过了几日。这几日之中,紫烟寨余党就像是凭空蒸发,没有任何动静,往紫烟山林西边稍微深入,也完全找不到人烟残存的蛛丝马迹。

三村一镇都已经武装起来以备不虞,如果不找出紫烟寨山匪尽数消灭,伏丘帮就要做好打长期消耗战的准备,这是元密通非常不愿意看到的。

“难道牛摸鱼直接带人投奔齿蛮去了?不……不太可能,西边是悬崖,两路夹攻,他没有不暴露的余地……”元密通沉吟着,倏尔恍然大悟,对着金像拜了三拜,“无道尊之前,密通不敢胡想秽毒。”

方才起身,便见同样跪地的姜欧在旁眼神示意,元密通受意起身,步出大帐,来到甸服环围,看流星马伏身禀报。

“报告帮主,今天卯时在幕开林西边发现了亲卫队队员郅守义的尸体,我们已经把尸体运回驻地,还在尸体身上发现了一封信。”

元密通接过双手递来的米黄信封,抽信即读。不过寥寥数行,片刻时间,“噗噗”声数次抢出他的鼻腔,分不清是冷笑还是呛鼻。将信件揉成团,挤压成球,元密通不住点头,金光映照间,他豁然贯通,展开纸团,叠好满是褶皱的信件,将其一丝不苟塞回信封。折叠封口,眼中的火漆已然完好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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