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还在家里等着陈看香。
陈看香还没到,我的发小先过来了。
王家卫《堕落天使》有句很经典的台词,每个人都会有过去。就算你是一个杀手,一样会有小学同学。
那会儿我虽然是神童,也有两个朋友,都是小流氓,做事张扬高调,一开口说话恨不能让周围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个流氓。
两人一个叫钟行,一个叫杨言。
和我年年被评三好学生相反,钟行和杨言是不折不扣的问题差生。按说我们是完全是不同类的人,难以有交集。事实上,俩流氓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我们三个人时常到山上摘野果掏鸟窝烤红薯,到河边捉虾钓鱼练狗刨,或者跑到老巷的录相厅看录相,或者到体育场打乒乓球下象棋。这样的日子过得很轻松快活,就是躲在教学楼的天台上晒太阳也觉得分外惬意。那时候阳光总是那么的明媚,时间总是那么充裕,日子总是那么悠闲,我们像路边自由的野草一样,胡乱地生长着。
却说幸福的家庭家家相似,不幸的家庭各各不同。
钟行的父亲叫钟大山。钟大山当了十几年的大兵,参加过惨烈的两山轮战,据说当时和他一个连的,死得只剩下三个人,他侥幸命大,只被炸断了一条腿。钟大山退伍回来便和村里的赌棍们搅和在一起,不出一个月就把退伍金输了个精光。镇上安排他在服装厂里工作,他又嫌弃那是女人的活儿不肯干,成天窝在小饭馆的酒桌旁借酒浇愁,牢骚着越南人的炸弹为什么不干净利落地把他炸死,偏偏把他炸成个废物,让他活在这世上成为累赘。
那时钟行还在上小学,他也很讨厌这个父亲。老师跟我们讲华盛顿幼年丧父,但是华盛顿自强不息,最后成为大总统的励志故事。讲完老师叫大家写读后感,钟行便恨恨地写说他也会自强不息,就只差死老爸了。
老师觉得钟行的思想很危险,便上门家访,把钟行的作文给钟大山看了。钟大山不愧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凡事都看得很开,笑呵呵说,这小子思路倒很清晰,就是字写得太难看了。老师您得督促他好好练练。老师只好哭笑不得说,有其父必有其子。
后来总算天遂人愿,有一天,钟大山喝了个酩酊大醉,回家路上一头栽进阴沟里,把自己淹死了。
钟大山的死,对自己对别人都是一种解脱。如果在战场上牺牲了,还能当个烈士,给大家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像条狗死在阴沟里,真是窝囊,钟大山死时,全家人没有一个掉一滴眼泪。
钟大山其实并不是不疼儿子,只是他的教育方式叫钟行无法理解。为了激发钟行的血性,他纵容甚至鼓励钟行在外面和其它小朋友打架,钟行要是打赢了,他便嘻嘻哈哈地劝阻一下,拉了钟行回家。钟行要是被欺负了,还不敢还手,回家就要再被暴打一次。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认怂,这本是人之常理。钟行到底年幼,哪会明白父亲的用心,于是认定父亲不疼自己。父亲的死反叫他有点高兴,再也不用担心回家会挨打了。
钟行的老妈大山婶是个很勤劳的人,在镇上开了间服装店,请了个小妹看着,自已拉着厂家清仓处理的衣服四下赶集,因为山村各地方的圩日不同,她每天总是东奔四跑地。
钟大山的狼性教育并没有起多大作用,倒是大山婶成功激发了钟行的血性。
大山婶性格极为要强,从小像母鸡护小鸡一样宝贝着儿子,钟行在外头和人打架,她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地站在儿子一边,决不会让别人占了便宜去,搞得钟行在学校里像霸王似地,连老师都不敢惹。俗话说,慈母多败儿,有母如此,钟行自然愈发蛮横,打起架来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势,打得过人家还好说,打不过人家便不死不休,无论抓到什么便信手往人家头上砸。比他身强体壮的人很多,但是谁都没他那股狠劲,谁都不敢和他打架。
有时候我半开玩笑半认真说:“钟行,你这样子迟早要出人命的。”钟行大部分时候都不以为然,只有一次笑了笑:“大不了一命偿一命。”然后又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可能我对不起老妈。”我说:“那你还那不知死活?”钟行吐了个烟圈,稚嫩的脸上,老气横秋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啊。既然出来混,自然要做好还的准备。”我一巴掌拍掉他的香烟:“你看《古惑仔》中毒了吧!”钟行呵呵一乐:“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这时杨言便接过去:“男人不学坏,早晚被人踹。”
杨言的父亲叫杨百发。
杨百发是个脾气暴躁的卡车司机,人格有些分裂,心情好时,对杨言疼得宝似地,心情不好,便将杨言当沙包出气。
杨百发长年在外地跑运输,在外面搞了个相好的,还生了孩子。
传闻杨言的母亲还怀过个小弟弟,和那相好的几乎同时怀的孕,杨百发叫杨言的母亲打了胎,却让相好的留下了孩子。
杨言的母亲是个懦弱的妇人,怕杨百发怕得要命,对之逆来顺受,伺候皇帝一般。饶是如此杨百发还是常常鸡蛋里挑骨头,稍有不称心便拳打脚踢。杨百发对老婆如此,对儿子也是如此,发起怒来便把杨言拴住手腕吊在房梁上打,杨言瘦削的身子常常布满鞭痕。有句话说,爱你的人打不疼你。有几回杨言甚至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私生的,或者抱养的。
杨言刚上幼儿园时,有一次放学路上被车刮一下了,回家哭哭啼啼地诉苦。杨百发非但没有哄他,反而心烦意躁,当场一巴掌甩得杨言转了几个圈,那一次杨言真的感到疼了。这件事对杨言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创伤。从那时起,即便是他爸打他,他也从不哭泣,眼睛忍不住冒出泪花,他也会立即露出个笑容,表示不在乎。
杨言被打,他妈连架也不敢拉,只会远远地站在一边瑟瑟发抖。只有杨言的奶奶,一个干瘪瘦小,看似弱不禁风的老人家,是杨言唯一避风的港湾。杨言被父亲打时,奶奶总是用身子护着他,不免跟着受些皮肉之苦,杨百发对自己的母亲也丝毫不客气,性起时甚至把老人家一把推开,掼得老远。只有旁人也在场时,他才表现出听劝的样子。
每次挨打后,杨言他奶奶就会给他零花钱。他常常挨打,所以他口袋里常常装着零食。也许吃多了零食,他的牙齿有颗被蛀掉了。大家取笑他,坚持说他的牙齿是被父亲打掉的。这时他便急起来,张大了嘴巴让大家看:“你们看,明明是蛀掉的。”
那时候杨言学习倒还是挺用功的,要是考了个好成绩,便兴高采烈地拿回去向奶奶请功,然后他奶奶就带他上街吃点心。
可惜好人并不能长命百岁。
杨言的奶奶突然中了风,患上老年痴呆症,脑子一天比一天糊涂,叫谁都是杨言的小名。她忘了全世界,唯没忘记杨言。再后来,有一天老师留课,杨言回家晚了,自顾不暇的奶奶却独自跑出来找他,在公路上被车撞得血肉模糊,当场死于非命。
听到奶奶的噩耗,从来不哭的杨言一下子哭了,哭得很伤心,仿佛是自己害死了奶奶,仿佛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
直到现在,每年清明节,杨言都会一个人跑到奶奶的坟前去痛哭一场。
奶奶死后,杨言便无心学习了。后来钟行为了帮他和杨百发打了起来,杨言本来对父亲还很是忌惮,见好友为自己被打,也顾不得许多了,一下子冲上前死缠打。杨百发一手力大无穷,也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两个小娃子既然不怕死,他也不怕他们死,狠狠地修理两人一顿。于是两人都在医院里躺了几个月。出院后,杨言便死心踏地跟着钟行了。
后来,杨言也很争气,除了学杂费,从不向杨百发要一分钱,不时还向小朋友收些保护费补贴家用。
杨百发对杨言荒废学业,变成一个小混混倒看得很开,他觉得杨言大不了进监狱蹲几年,或者死在一次街头斗殴中,要是命大,就让他跟他跑运输,反正杨言打小便经常跟他出车,现在卡车开得比他还开溜。
两个流氓明明和我一样的年纪,却总一副大人的做派,抽烟,拼酒,逃课,抢钱,成日游荡,和社会上的小瘪三厮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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