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发的冷了,南方的冬天不下雪,呼呼地刮冷风,就这一点已经够林声受的了。
“林声,去买两瓶酱油回来!”响亮的女音自林声家中的厨房传出,咬字清晰,发音标准,主人似乎是个知识水平极高的女性。
林声戴上灰黑色格子围巾,一头闯入外面的冷空气里,“好!我这就去!”
南方人没有北方人那么抗冻,现在这个冬天不出太阳,不得一点温暖,天空阴沉沉的,冷风一阵一阵。林声还戴上了手套,他的脚底跟踩在烧开的铁锅上似的,走得飞快。
最近家里的酱油好像用得有些快啊。林声一边打着算盘今晚妈妈会做什么菜一边快步走进超市。
超市的收银员在林声进来时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
进了超市,林声才觉得自己暖起来了,感谢超市的门,隔绝了外面的冷风!
“叮咚。”林声拿起手机,看到父亲给他发了消息。
【父亲】:我今晚就回来,你现在在哪?
林声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不为别的,正是因为他的父亲是个工作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在工作,常常出差见不到人影。现在林声高三了,还是和妈妈妹妹待在家里的时间最长。
在物质上父亲从不苛待家庭,甚至可以说给得很充足,但在陪伴的时间上,林声不认为他是个合格的父亲。
不过,要回家的话不应该是跟妈妈说吗?跟他说做什么?
他打字给父亲回复说:“我在超市。”
随即他抬头去看货架,在经过零食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拿了个篮子——就买一点点,不会很多的。
也许一般的学生不会有这么多零花钱,但林声不是一般学生,他有一个不够负责的父亲,这位父亲在物质上足够大方。父亲也知道一次性给得太多钱不是好事,有可能容易养成不好的习惯,但林声自己懂事,也攒得住钱,久而久之存了小金库。
妹妹喜欢吃的也拿点,她最喜欢的巧克力……林声一眼也没有多看,拿了一大包巧克力丢进篮子里,他忽然想起什么,去面包区拿了几个三明治,他记得妈妈喜欢吃这个。
“叮咚!”手机提示音响起,林声再次看到了父亲的消息。
他随意扫视一眼,再次放回兜里。
奇怪,他怎么感觉忘了点东西,他记得要帮妈妈买酱油,除了酱油也没别的东西需要购买了。
林声再好好地回想一遍,确认没遗忘什么事,继续挎着篮子慢慢地走。
他本想再挑一些散装的零食,但手捡的速度越来越快,林声顾不得挑喜欢的口味,手一抓就是一把,找店员上称。
直到店员帮林声把最后一把零食装进袋子里才开口问道:“孩子,你这么急是赶着回家吗?”
急?林声愣了一下,店员的这句话将他的意识慢慢收拢,原来他刚刚很急躁吗?
“嗯,我赶着回家。”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越来越着急,但林声不打算违背自己的本心。也许是急着回家吃饭吧,父亲今晚也会回家。
林声很快拿了酱油,带着一筐的零食去结账。
快走到收银员前面时,林声忽然觉得太阳穴隐隐发疼,一抽一抽的感觉如同有人在用一根铁锥子不断敲打他的脑袋一样。
轮到林声的时候,收银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林声坦然与收银员对视,收银员是个男生,戴着超市工作人员的帽子,只看见了额前的碎刘海,还有帽沿下看不清底色的眼睛。
林声很肯定自己没见过这位收银员,但这样强烈的熟悉感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某个地方见过这位收银员,或者,经历过相似的场景。
收银员手脚麻利地为林声过好商品,一一打包好。
“请问你是新来的超市员工吗?我之前好像没见过你。”林声在付款时状似随意地抛出再普通不过的问题。
收银员大概是没想到林声竟然会突兀地开口,听对方的语气,还十分家常,没有一点面对陌生人的生涩。
“是,欢迎下次光临。”收银员戴着帽子,手里忙活着下一位顾客的商品,林声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听到这人清晰的声音。
这是再普通不过的短暂交谈了,可林声的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不对劲。收银员的回答规规矩矩,眼神也没有让林声感到不适,只是……
拍了拍脑袋,林声决定不纠结这件事,回家再说。他提着塑料袋,再次一头闯入冷风之中。
和来的时候一样冷嘛,下周去学校要多带件羽绒服了。林声一边在心里自言自语碎碎念,一边在冷风中快步前进。
大街上没什么人了,虽然现在只是下午六七点。林声将小半张脸藏在围巾里,只伸出一只手提袋子,另一只手窝在口袋里。
冷风似要穿过厚厚的衣服吹入骨髓,林声麻木地走在无情的冷风里,大脑放空,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冷了,感受不到身体因为冷而发抖的动作。
要回家……
林声想吸吸鼻子,但重重地吸了一下发现只有呼啸的风,他没流鼻涕。
怪,今天真的很怪。
“叮咚!”手机提示音再次响起,林声知道这是父亲的消息,可他现在不想打开手机,他想回家,他想回去找妈妈。
在过马路的时候,红灯恰好亮上,林声正过到马路中间,他听到车子紧急刹车时轮胎滑动在水泥地上刺耳的声音,林声身体一震,所幸没出意外,他看不清车子里的司机,只知道要回家。
接下来一路上并不顺利,有小孩子请求他帮忙拿卡在不高的树上的羽毛球,有准备收铺的大妈收拾摊子时落了一地杂物,挡住了林声的路,他只能绕一下。还有放学的小学生跑着跑着摔倒在他面前。
林声觉得他应该去扶一下帮个忙,但心中莫名其妙的焦躁感让他不安,他几乎是跑着回家的,右手上的购物袋因为他并不平稳的脚步一晃一晃的,冻得麻木的双腿跑起来也不利索。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眼自己跑过的路程——他觉得似乎有人在追踪他,而且跟了一路。但放眼望去,整条大街空空如也,无论是收拾的大妈还是摔倒的小孩全都不见了。
除了风还是风,看不见一个人,店铺都关上了大门,红绿灯闪烁着微弱的光,整个场景的色调都被无形的手调暗了。
可林声知道,绝对有一个人在跟着他!
在意识到有人跟着自己的时候,林声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大概是少年的第六感,他觉得这人这不是人贩子。
现在想找一家店铺走进去也不行,现在天气冷,除了部分超市和市场,大部分店面已经关门,至少林声看过去,整条大街没有丝毫生机,仿佛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也许现在回家会把可能存在的危险带过去,可……比起身后的不确定性,林声更想回家。回家的欲望成了他行动的动力,他的脑海里还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可以向某某零求助,但他觉得现在不该是这样的。
怪,非常怪……
莫名而来的焦急感席卷了林声的意识,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句话——他要回家!
“哒哒哒。”
身后的脚步声逐渐放大,由远及近,林声却感受不到一点危险似的,保持着快步走的频率。
林声有一瞬间的错觉,他好像在哪经历过相似的场景。
走到脚都酸痛,林声盯着水泥地,在到家门口前十几米时猛然停下脚步,他抬起头,看向熟悉的建筑。风不再吹了,身后的脚步声也停了。
他看到一只紫色的蝴蝶翩然飞至自己面前——这个季节,还会有这种蝴蝶吗?
也许是预感,蝴蝶仿佛在告诉他不能再前进了。
“不,不是的,我应该回家,我已经买好酱油了,妈妈还在等我。”林声想要踏步向前,但如若有千斤重的石头压着他的脚,让他抬不起脚步。
在他的右脚抬起的一瞬间,橘色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被针锥似的痛感在碾压他的大脑。
不对,有哪里不对,是身后的脚步声?不,应该不是,林声能感受到那是个陌生人,但没有恶意,是妈妈?也是到这里,林声才发现一个问题,他今天没见到妈妈,但厨房里的声音确实是妈妈的,而今天是周末,妈妈会一整天在家。是父亲吗?
林声这才发觉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他在超市里购物,着急回家,忽略了一件事,除了第一次父亲发来的信息,其他两次他根本没有记忆,也没有回复父亲的信息。
【父亲】:你还要多久才能回家?
【父亲】:你先不要回去,去帮我买个东西。
明明快步走了一路,可林声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疲惫,就算是冬天,像跑一样的快步走也会让他后背出汗,但现在,他并不觉得疲惫。
林声拿着手机的手在微微颤抖,蝴蝶停落在他的手机一角上,红色的翅膀向后收拢在一起,异常乖巧。
不,这一切不该是这样的,一定有错误的地方!
林声闭上眼睛,当眼前的画面是一片黑暗的时候,林声更容易集中精神去思考问题。视觉的封闭使得他将注意力集中在听觉上。
离开家时的大风没有了,世界一片寂静。林声将一开始妈妈喊自己去买酱油的全过程都思考了一遍,他认为最有嫌疑的就是那位收银员,但是在意识深处还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还有地方不对劲。
是父亲发的信息吗?也不是。
难道说,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吗?
这个想法一经在林声的脑袋里冒头就迅速生长,疯狂占据了林声的意识——对,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因为……
林声猛然睁开眼睛,他手上的购物袋不见了,手机也化作白点消散,而原本寂静的暗色调的世界倏然披上一层火光。
着火的,正是林声的家。
“嘭!”
巨大的爆炸声在消防车的鸣笛声中那么特别,将在场的人心中紧绷的一根弦狠狠扯断。
林声的母亲在他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就死于火灾,所以从一开始林声就没见到母亲,听到的声音还是林声记忆中的模糊的印象,至于父亲,他印象深刻,确实在这一天和他联系了,只不过一开始用的发送信息,后面还打了电话。
再一次面对童年阴影,林声的神色被火光渲染,分辨不出他此刻的心情是如何的,他就像是一尊雕像,静静地伫立在着火的房子前。
周围逐渐有了人声,是他的邻居在打救护车的电话,还有的想帮忙也帮不上,怕给消防队添麻烦,还有的站在一旁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觉得可惜。
无力感渐渐包围了林声。
在他的身前有一片幻影,是林声的回忆画面,父亲抱住年仅九岁的哭泣大喊的林声,沉默又坚定。
林声感受不到一丝灼热,也感受不到一点寒冷,那只紫色的蝴蝶围绕在林声周围,久久不肯离去。
蝴蝶不是林声回忆的事物,是存在于现在的真实的林声身边的生物。
这里不是现实世界,不是他真正的家,这里是哪?
林声的脚步往前动了动,却还是没有勇气去往那片火光里。
他很想妈妈,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妈妈了。
每每到了冬天,林声都会在想妈妈该会是怎样的逃跑方法,她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绊住脚了,或者不小心受了伤……那天,他拿着酱油回到家门,看到的只有熊熊火光,他下意识地在周围环视一圈,没有妈妈,妈妈还在房子里。
“林声,你妈妈呢?她没有和你一起去超市吗?”
邻居关切的问候把林声最后一丝期待也掐灭了——妈妈还在房子里。
那一天妹妹拿着作业去邻居家写,所以家里只剩妈妈一个人。
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赶过来的,一把抱住林声,不让林声冲进去。
“妈妈!”
九岁的林声幻影声嘶力竭,稚嫩的声音很快就喊得嘶哑,可他只能看着不断往外冒烟的家,没有一点办法,只能寄希望于消防员叔叔救出妈妈。
“其他人快撤离现场!这里有可能发生二次爆炸!”
消防队队长喊了一声,林父一把抱起想要伸手往前冲的林声,在第二次爆炸发生之前逃离了现场。
这一次火灾是林声一辈子不堪回首的记忆,自那以后,他非常恐惧炎热的烛火,害怕巨大的声响,例如点燃鞭炮发出的声音。这会让他想到那场火灾,带走了他的妈妈生命的火灾。
“母亲……”林声很久没有喊出过这个称呼了,无论是“母亲”还是“妈妈”。
小孩子的学业里偶尔提及家人,对于大部分普通家庭而言,妈妈扮演着孩子成长过程中的重要角色。每每有作业或话题讨论设计母亲的话题,林声都会保持沉默,坐在一旁,无法融入大家的话题。
林父和学校的老师打过招呼,所以老师们会稍微照顾着些林声,小孩子年幼的心灵在遭到失去母亲的打击后该是怎样的惨败景象,大家都无法想象。
林声也曾想过父亲会不会再娶一位“妈妈”回来,但很显然林声想多了。经历这一次事故后,林父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减少了出差的次数,他们换了新家,有新的邻居,生活平静不起波澜。
妈妈的葬礼上,过来吊唁的亲朋好友都在默默擦眼泪,唯有林父和林声十分平静。林父大概是因为他还要支起一个家,常年在外工作使得他拥有良好的情绪管理能力,又或许是对妈妈的感情不厚。
而林声,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能保持冷静。妹妹在旁边哭得撕心裂肺,就连父亲都忍不住安慰她,但林声没有哭。
他就是那样静静地站在墓前,像是一尊雕像,被人定格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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