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不在,围栅腐烂;
母亲不在,衣被破烂。
——怒族谚语
在陇原省甘州,新婚的牛玉山与阿西娅过起普通老百姓家庭的日子。牛玉山和弟弟继续在市场上做小本生意。阿西娅待在家中做饭、缝衣服、打扫卫生。
一天傍晚,阿西娅洗完锅碗看到还有一点时间,便收拾牛玉山放衣服的木箱。她把衣服一件一件地取出来叠好,然后再放进去。
突然,阿西娅看见箱子的角落里放着一个红丝绒布小包。她好奇地拿起来,感觉到手里沉甸甸的。她以为是金银或者宝石之类贵重的东西,心中笑道:玉山还藏着珍宝哩。
阿西娅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看见里面放着一块普普通通的的鹅卵石。石头的外表光滑发亮,上面刻着几行阿拉伯文字。
她觉得有些蹊跷,转过头问正在洗脚的牛玉山道:“这是一块遍地都有的小石头,又不是珍珠玛瑙,你阿门个要包上丝绒,还放到箱子里呢?”
牛玉山笑着回答道:“这可不是随随便便的石头!这是我们祖先流传下来的……”
这时,门外传来街道工作人员的喊声:“开会喽。开会喽。”
牛玉山和阿西娅急忙放下鹅卵石,锁上家门开会去了。
土改工作队到农村和街道访贫问苦,在老百姓中选拔、培养积极分子,按照每家每户占有土地和财产多少的标准划分每个人的阶级成分。
工作人员问他们道:“牛玉山,你们家里都有什么财产?”
牛玉山回答道:“我们是外地人,前两年来到甘州做生意。房子是租来的。除了换洗的衣服,家里再没有其他财产。”
工作人员又问道:“你们的原籍在哪里?”
牛玉山回答道:“我和我的兄弟是河州人。我的媳妇是西海省碾伯县人。”
工作人员继续问道:“你们在原籍有财产吗?”
牛玉山回答道:“家里只有两分薄地。阿西娅的家里没有土地,全靠给富人家打工过生活。”
工作人员严肃地说道:“按照划分阶级成分的规定,牛玉山和牛银山是下中农。阿西娅是雇农。我们的政策是依靠贫农、雇农,团结中农,中立富农,没收地主的土地财产分配给无地和少地的贫农和雇农,把封建剥削土地所有制改变为农民土地所有制。”
牛玉山连忙称赞道:“公家的这个政策好。我看到乡下分到土地的穷人特别高兴,一个劲地喊着‘共产党万岁’呢!”
每天晚上,牛玉山、阿西娅和牛银山在街道工作人员的要求下参加形势教育会和文化扫盲班。他们像刚进学校的小学生一样,从最简单的汉字开始学起,一个字一个字地认识,一笔一划地学习写字。过了半年时间,他们已经能够看懂报纸上豆腐块大小的文章了。这让他们感到无比新鲜,精神振奋。他们由衷地赞叹道:“共产党和国民党看来真的不一样啊!”
1952年7月,阿西娅已经有5个月的身孕了。
牛玉山做生意的空暇盘算道:我们已经在甘州结婚成家两年多了,期间只给阿妈韩索菲写过一封信报告结婚的事情,至今新媳妇还没有见过她呢。阿妈虽然是后妈,但是毕竟是自己的长辈,看在无常的父亲面子上也应当尊敬。如今,阿西娅怀孕已经5个月,等她生下尕娃也没有人来照顾。现在各地都开始清理流动人口,这两年也积攒了一些钱,不如和阿西娅、银山回老家过日子吧。
晚上回到家里,牛玉山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阿西娅。
阿西娅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男尊女卑、逆来顺受,从来不敢违背父母和丈夫的要求,因此也没有多想就点头答应了。
他们在甘州汽车站乘坐一辆长途汽车,经过凉州,来到金城的西关十字。
距离西关十字不远处是回民聚居的小西湖。牛占海当年在那里置办了一处私宅。牛玉山决定去看望中断了几年音讯的小叔叔和婶婶。
私宅里住着牛占海的姨太太牛李氏和两个女儿。
牛李氏,娇小的身材,皮肤细腻白皙,两只眼睛又大又圆,细长的柳叶眉,皮肤保养很好。脸上流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
牛李氏压低嗓门向他们诉说道:
“玉山、银山侄儿,你们的尕阿爸自从在狗娃山和铁桥上被共产党打败以后,跑到河州老家的尕阴屲藏起来。没过上多久,他被附近的老百姓发现后检举揭发到人民政府。公家把你们的尕阿爸从家里端端地抓走,判了8年的徒刑,押到平夏服刑去了。
“金城这里的公家把我定成反动军官的家属,让我交代你们尕阿爸的反革命罪行,天天进行革命教育,经常叫上参加批斗反革命分子,对我们母女实行言行监督。唉,我们可是受够了欺负和屈辱,有一肚子说不完的怨言啊。你们说一说,这究竟是阿门个世道啊!”
牛李氏一边悲戚地讲述,一边流下两行伤心的泪水。从养尊处优的阔太太突然跌下万丈深渊,从颐指气使的富家贵妇变成被穷苦老百姓批斗的对象,她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心中对人民政权和一切新事物充满了敌视。
牛李氏听说牛玉山、阿西娅和牛银山的阶级成分被公家定为贫下中农,脸上立刻浮现出复杂的表情,乌黑的眼睛里透露出惊讶、羡慕甚至是嫉妒的光芒。
牛李氏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道:“唉,没有想到啊,你们的阿达早早地无常了,你们成了一群没有人管教的浪荡鬼。浪荡鬼还得到个好成分。到头来还是你们的结果最好。‘福里藏着祸,祸里藏着福’,真是应验了这句古话啊。”
牛玉山和牛银山听到牛李氏当着阿西娅的面毫不留情地揶揄自己,顿时感到脸上烧呼呼的,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他们想,毕竟她是牛家的长辈,有资格教训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只好打碎牙齿往自己的肚子里咽。
阿西娅觉得这位阿姆(撒尔塔语,婶子)政治思想落后,对亲戚的态度也尖酸刻薄,说起话来阴阳怪气,对她产生了不好的印象,找个借口离开了他们谈话的房间。
牛李氏望着阿西娅臃肿的背影,悄悄地提醒牛玉山道:“玉山侄儿,她的底细你都了解清楚了没有?千万不要相信来历不明的人。现在是动乱年代,知人知面不知心哪。多留一点心眼,免得遭到公家的算计。”
牛玉山憨厚地笑了一下,说道:“阿姆,您就放宽心吧。我对阿西娅非常了解。她是西海省碾伯县穷人家的女儿,给国民党军官韩西功家当佣人。个人经历非常简单。”
牛李氏听到侄儿反驳自己,心中有些恼火,于是耐着性子启发道:“你是下中农。她是雇农。阶级成分到底是不一样啊。千万不能把我们牛家的事情告诉她。”
牛玉山觉得牛李氏有些大惊小怪,笑着安慰她道:“阿姆,您是牛家的媳妇,对我们牛家的大事小事全都了解。阿西娅也是牛家的媳妇,知道牛家的事情也是理所应当的啊。”
牛李氏不满地看了牛玉山一眼,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金城地处干旱的大西北,属于温带大陆性气候。每年在这个季节,天气干燥清热。但是,今年却一反常态,阴雨从早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到晚上。连续7、8天都是如此。过量的雨水引发了山洪。肆虐的洪水冲断了公路,冲毁了河道上的桥梁。金城通往外地的道路全部中断了。
牛玉山、阿西娅和牛银山无法离开金城,只好在牛李氏家中住了些日子。兄弟二人为了不给阿姆增加生活负担,白天外出打工挣钱。身怀六甲的阿西娅留在家中帮忙她做些碎活。
牛李氏是一个精明尖刻的女人,心地刁钻,为人刻薄,喜欢沾别人的便宜,说起话还是像官太太那样盛气凌人。她一点儿也不顾及亲戚的情分,也不考虑阿西娅已经怀孕7个月,一天到晚如同使唤家奴一样安排阿西娅干这干那。
阿西娅作为新媳妇也不好意思推辞,尽力克服身子的不方便,为阿姆一家人做饭、洗锅、砍柴、打扫卫生,吃的却是他们剩下的冷菜凉饭。
什么亲戚?什么阿姆?简直比地主、资本家的心肠还要歹毒!
阿西亚在内心深处咒骂牛李氏。她甚至觉得牛李氏对待自己还没有韩家人好。不过,她固守男尊女卑的传统思想,碍于亲戚和丈夫的情面,把委屈都埋藏在心底,不敢告诉牛玉山,生怕丈夫怪罪自己心眼太小。
一天,牛玉山和牛银山出门以后,牛李氏突然笑眯眯地对阿西亚说道:“阿西娅啊,我的老大女儿今年虚岁18了,也到出嫁的年龄了。我看银山侄子长得一表人才。不知道他说好媳妇没有?”
阿西娅不冷不热地回答道:“瑙不知道。”
牛李氏认为阿西娅肯定知道牛银山的情况,只是不愿意告诉自己,便责怪道:“你是银山的新姐,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说好媳妇没有呢?看来,你对我们牛家人不实心哪。”
阿西娅回答道:“瑙只是一个过门时间不长的新媳妇,不方便打听这些事情。”
牛李氏的眼睛斜了一下阿西娅,冷冷地说道:“好了,你不愿意说就罢了。把我的棉衣棉裤拿出来,看看有没有开线的地方,有没有溅上的油点。再烧上一锅开水吧,我等侄儿子们回来一起喝盖碗子茶呢。”
晚上,牛玉山和牛银山从外面回来。
牛李氏立刻安排阿西娅沏好盖碗茶,放了上好的冰糖、红枣和桂圆,热情地招呼牛玉山和牛银山喝茶。
牛玉山和牛银山喝着热乎乎的盖碗茶,在雨中奔波疲劳的身体变温暖了,心头也热火起来。
茶喝到一半,牛李氏对牛玉山说道:“玉山侄儿啊,我就直接问你吧。如果问本人的话,银山侄儿会害羞的。”
牛玉山问道:“阿姆,到底阿门个事情?您问吧。”
牛李氏笑了一下说道:“我的老大女儿今年虚岁18了。你也亲眼看到了,长相有长相,身材有身材。我就想给她瞅识一个心肠善良、能干的女婿。玉山侄儿,你看阿一个合适啊?”
牛玉山没有想到阿姆会问这样的问题,一时愣在那里。
半晌,他才回答道:“阿姆,我在金城里一个人也不认识,不知道谁合适呢。”
牛李氏笑了一下说道:“我又没有说非要金城里的人哪。我看,你的兄弟银山侄儿很合适啊。”
牛玉山大吃一惊,噗嗤一下把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
牛银山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连连说道:“阿姆说笑话哩。我哪里配得上你们城里人啊!再说了,阿妈早在前年给我说好媳妇了。”
牛玉山发现自己有些失态,赶紧补充道:“阿姆,银山是一个败家子,配不上阿姆的女儿。再说,阿妈已经给他说好媳妇了,就让他去糟蹋别人家吧。”
牛李氏神色黯然地放下手中的茶盅,淡淡地说道:“我的身子乏了。我要休息去了。你们也早一点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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