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的微笑能伤人，
朋友的责难是友爱。?
——拉祜族谚语
1930年春天，易卜拉欣考虑到父母年岁已高、身体日渐衰老，不仅管理家里的田地，还要照看自己的孩子，十分挂念他们的健康，决定请假回河州看望家人。
易卜拉欣带着怀有身孕的韩索菲和宰乃拜、天山（阿尤布），离开正式建省不久的西海，回到尕阴屲老家。
这是韩索菲与易卜拉欣结婚以后第一次见公婆。她刻意收敛强悍泼辣的性格，尽力表现出低眉顺眼的样子，希望赢得牛尔撒和麦里燕对自己的认可。
麦里燕看到韩索菲手脚利索，干活攒劲，是个过日子的好把式，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牛尔撒倒是对韩索菲有一些微词。他趁着韩索菲到院子里择菜的空档，一边用手比划，一边对儿子小声地说道：“这个媳妇头发黄得像麦穗一样，皮肤又黑得像煤炭一样，说起话来嘴巴还这么一撇，看上去厉害者不成哪。”
易卜拉欣笑着解释道：“阿达，撒鲁尔人和撒尔塔人一样，也是从西域迁移来的。头发黄一点、皮肤黑一点都是非常正常的。”
牛尔撒认真地说道：“头发比中原人的黄一点倒是没有错。黑皮肤可不是西域人的特征。我怎么觉得她长得有一些像……藏民？”
易卜拉欣说道：“阿达，您说得对者哩，积石确实有一些藏民。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谁住到积石，谁的皮肤都会变黑的。你老人家如果不相信的话，搬去住上一段时间试一试？”
牛尔撒怔怔地看着易卜拉欣，不再说话了。
易卜拉欣在老房子旁边开出一片的空地。他带着这几年做生意积攒下来的钱，跑到河州城里雇了几个建筑工匠，又从城里运来青砖、灰瓦和木料，修建了两间坐南朝北的新房子，让牛尔撒和麦里燕搬进去居住。
易卜拉欣又安排工匠把腾空的老房子修整一番，自己带着韩索菲和几个孩子住进去。他计划等到韩索菲生完孩子、孩子满月以后再返回平西。
一天，牛尔撒带着几个孙子来到庄子最东头的地里。他一边拔着田里的杂草，一边给孩子们讲民间故事。
过了一会儿，麦里燕提着一壶茶水走出院门，沿着狭窄的田埂来到地头。她用一块蓝色的抹布将白瓷茶盅擦洗干净，先给牛尔撒倒上酽酽的热茶，然后招呼孙子们过来喝水。
玉山、宰乃拜、天山呼啦一下跑过来，围坐在爷爷、奶奶的身边，叽叽喳喳地争论谁拔的杂草多。
麦里燕望着无忧无虑的孙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顾自地说道：“大儿子易卜拉欣全家人平安回来了。媳妇也快要生尕娃了。我一点也不用操心。我最破烦的还是我的老二、老三和尕儿子。占祥一天到晚跟着马大人到处跑，说是现在到了金城。媳妇和尕娃一大串，吃穿不用发愁……”
牛尔撒插话道：“你这个老阿奶，既然他们吃穿不用发愁，你到底发愁阿门个呢？”
麦里燕回答道：“我发愁的是他们没有一个固定的住所。今天在平西，明天到凉州，后天又去了金城，一年四季不站地到处流浪。这也不是个过日子的办法。”
牛尔撒纠正道：“不叫流浪，叫部队行军，也可以说换防。”
麦里燕不以为然地说道：“还不是一回事！行军、换防都不过是骗人的漂亮说法罢了。占川跟着尕司令也是到处流浪，屁股在一个地方的凳子上还没有坐热，又跑到另一个地方去了。阿门个时候才能安稳下来呀？唉，他也到了娶个媳妇成家的年龄了。”
牛尔撒笑着说道：“你就放宽心吧。人们都说，跟着尕司令，麻袋装金银！”
麦里燕不自觉地模仿韩索菲撇了一下嘴巴，轻蔑说道：“尕司令？一个19岁的尕娃！自己嘴角角上的奶印子还没有干呢，能成什么大材料？麻袋装金银？尽是糊弄老百姓呢！”
牛尔撒说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麦里燕又撇了一下嘴，说道：“唉，最让我破烦的还是我的尕娃占海。一会儿说他跟着马旅长上甘州了，一会儿又说他在平西。他今年虚岁20了，也该娶媳妇成家了。”
牛尔撒正要接话，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女人的叫喊声：“麦里燕阿姑，你们家的大儿媳妇要生尕娃了。”
他们回头一看，只见邻居何喜堂的媳妇李兰英站在塬上，着急地向这边挥动双手。
麦里燕赶紧站起来，招呼牛尔撒和孙子道：“快收拾东西，麻溜溜地回家走。新阿妈要给你们生尕弟弟了。”
孙子们拍手欢叫道：“我们有尕弟弟喽！”
牛尔撒和麦里燕牵着孙子，急忙地往尕阴屲赶去。地头到庄子的路程并没有多远。由于心中着急，牛尔撒、麦里燕和几个小孩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了。
易卜拉欣在厨房里烧了一锅热水，将热水倒在干净的盆子里，隔着棉布门帘递进屋里。
屋里，在接生婆尕林子媳妇的帮助下，韩索菲已经把一个男婴生在白土上了。尕林子媳妇用布巾沾着热水给婴儿擦洗身体。李兰英在旁边做下手。
易卜拉欣看到父母回来了，欣喜地说道：“阿达，阿妈，恭喜二老！又给你们增添了一个孙子。”
牛尔撒急切地问道：“你的媳妇头发黄、皮肤黑，生下来的尕娃是阿门个样子啊？”
易卜拉欣隔着门帘问道：“尕林子嫂子，尕娃头发黄不黄？”
李兰英抢着回答道：“不黄。”
牛尔撒顾不上自己的身份，急忙接上话问道：“兰英，尕娃的皮肤黑不黑？”
麦里燕扯了一下丈夫的袖子，低声责怪道：“一个做公公的，扯大嗓门胡乱喊阿门个？也不怕旁人笑话！”
李兰英在屋里回答道：“尔撒子阿爸，比起易卜拉欣阿哥的要黑一点。”
易卜拉欣听了李兰英的话，冲着父母做了一个鬼脸，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笑着说道：“尕娃嘛，又不是尕丫头，皮肤黑一点也没有关系。阿达，你看给他取个阿门个名字？”
牛尔撒回答道：“你的学问高，见识也广，自己看着取个官名吧。过上两天，我给他取一个经名。”
于是，易卜拉欣给这个男婴取名为牛万山。
过了两天，牛尔撒给孙子取了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经名尔撒。
韩索菲看到儿子的名字和公公的名字相同，哪里敢有胆量张嘴叫呢！她私下里把儿子昵称为撒尼。
撒尼出生后两个月的一天下午，韩索菲抱着撒尼来到大门口，一边晒太阳，一边与缝衣服的婆婆麦里燕聊天。
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走过来。他看到正在聊天的麦里燕婆媳，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讨要食物。
韩索菲厌恶地转过身去。
麦里燕看着乞丐的样子怪可怜，便放下手中的针线活，站起身说道：“你稍微等一下。我去给你拿几个洋芋吃吧。”
乞丐在等待麦里燕的时候看了两眼韩索菲怀中的孩子，搭讪道：“这个尕娃是属马的，长大以后要出远门哩。”
韩索菲认为乞丐是没话找话，便反驳道：“今年是马年。尕娃当然属马了。再说天底下属马的人多了，难道个个都要出远门吗？瑙的尕娃就在尕阴屲，哪里也不去。”
麦里燕从房子里走出来，听见乞丐与韩索菲的对话。她一边把洋芋递到乞丐的手中，一边说道：“家里就这几个熟洋芋了。你拿去吃吧。我们是撒尔塔人，不讲究属相和风水。”
乞丐一边接过洋芋，一边固执地说道：“多谢了！多谢了！老阿奶是观音菩萨转世，必定长命百岁！你的尕孙娃子将来一定出远门呢，而且还是往西半个走哩。”
韩索菲不悦地嘲笑道：“你连自己的肚子都吃不饱，跑到这里呜哩哇啦的。瑙看啊，你还是给好好地自己算上一卦吧。”
麦里燕叹了一口气，苦笑道：“俗话说得好，木匠住的塌塌房，泥水匠坐的渣拉墙，阴阳的先人埋在垓愣上。”
韩索菲好奇地问道：“阿妈，你说的是阿门个意思啊？”
麦里燕解释道：“木匠天天给别人盖房子，自己住的却是塌陷的房子；泥水匠一天到晚河泥砌墙，自己家的墙皮却破破烂烂的；专门给别人看风水的阴阳先生，自己的祖先却埋在干滩上。”
牛尔撒和易卜拉欣从地里干活回来，刚好听到了婆媳二人的对话。
牛尔撒接上麦里燕的话问道：“你这个老阿奶，又在这里嘀咕阿门个事情呢？饭，做好了没有？茶，泡好了没有？”
麦里燕笑着回答道：“哎呀，我们家的大功臣回来了。饭，做好了。盖碗子茶，也泡好了。你们父子二人现在上席吧。”
易卜拉欣和韩索菲站在一旁，抿着嘴偷偷地乐着。
8月中旬，牛家小果园里，沉甸甸的长把梨挂满了树枝。
易卜拉欣为了让挂果的枝条有充足的养料，打算剪掉不结果的冗余枝条。他刚走到果园门口，接到了牛占祥托人从平西捎来的一封书信。
易不拉欣急忙拆开信，只见上面写道：“马大人现在升为省里大官。他希望大哥尽快返回平西，继续为他打理生意。”
易卜拉欣立刻掉头回到家中，与牛尔撒、麦里燕和韩索菲商量，决定3天之后带着媳妇和孩子前往平西，一则不辜负马大人的一片心意，二则家里过日子的钱也不多了，到平西可以继续做生意挣钱，补贴家用。
易卜拉欣一家人很快回到西海省省会平西。
马大人在百忙中接见易卜拉欣，寒暄了几句之后，委托他继续管理马家的生意。
易卜拉欣见到马大人后心情非常激动。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偶然结交的朋友居然当上了大官。关键是他还十分念旧情，一直没有忘记自己，一如既往地器重自己。
可惜，马大人实在太忙，没有时间像从前那样和他闲聊了。
易卜拉欣在平西东关租了一座大宅院。
韩索菲在家里照看玉山、宰乃拜、天山和万山4个孩子，负责一家人的饮食起居。
易卜拉欣对马家的生意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他花费几天的时间把多半年的往来明细账目整理清楚，发现其中有不少亏损。他根据市场的行情将一些业务做了调整。
不到3个月的时间，易卜拉欣不仅弥补了上半年的亏损，而且在马大人的账本上增加了两笔盈余。
马大人知道以后非常高兴，咧着大嘴笑个不停，连连称赞易不拉欣是一个难得的生意人才。
易卜拉欣除了打理马大人家的生意，同时兼顾自己的皮张和丝绸生意。作为马家军的专门供应商，他不用法愁商品的销路，每次根据需求都是快速进货、快速出货。利润虽然不多，但是收入相当稳定。
易卜拉欣从童年开始就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他再忙不会落下每天的礼拜。每逢星期五的主麻日，他总是按时前往东关大礼拜寺参加聚礼。
此时，牛尔撒的其他几个儿子都在不同的地方奔波。
二儿子牛占祥性格内敛，忠诚憨厚，多年跟随在马大人身边，辗转于河州、金城、凉州和平西，至始至终都是一个懂规矩、很听话的勤务兵。
三儿子牛占川跟随尕司令奔波在险象环生的河西走廊上。他们与尕司令的军阀亲戚展开殊死的争夺。随着实力受到消弱，他们边战边撤，一直向西方退去。
四儿子牛占海虽然年纪轻轻，但是性格活泼，头脑机灵，善于察言观色，又能说会道，在军队里混得比几个哥哥都要好。他驻扎在西海南部的玉树，看守幅员辽阔的安多藏区。经过几场激烈的战斗，他显示出过人的才能，得到马旅长的赏识和提拔，成为一介下级军官。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