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徐木林弄湿了身上,煮汤时倒是顺便把袖子都烘干了,肩膀和胸前的也没管,本想着等日头热烈些便也晒干了,可徐轻九一察觉,便强硬的坚持要让徐木林重新换了衣服。
“我去准备早饭。”徐轻九盯着徐木林开始换衣服,才出了卧房,顺手将盆和帕子一并端出去收拾了。
徐轻九坐在炉火边,手中握着勺子不停搅拌锅里的粥。脑中又重新浮现起刚刚便断断续续出现的一种奇怪感觉,或是触觉。徐轻九换了握勺的手,抬起刚刚触碰过徐木林唇瓣的那只手,“是什么呢?”
徐轻九心中奇怪,又抬起手试探般的在自己嘴上碰了碰,“是这样吗?”徐轻九自刚刚触碰过徐木林之后,便突然觉得那种温软的感觉好像体会过,可脑中完全想不起是什么场景,触碰的是什么物什,唯一遗留的就只有那迷迷糊糊的触感。
“莫不是昨晚吃的大鸡腿?”
……
许多年后,徐轻九每每记起此时,都对愚蠢不堪的自己恼怒不已。
“轻九想吃什么?”徐木林换好了衣服,适时的出现了。
徐木林走近徐轻九跟前,俯身去看锅里煮的粥,见徐轻九未作答,又转头看向徐轻九,以眼神追问。徐木林这一转头,两人间距离虽也没有十分近,但徐轻九瞬间集中的视线已经足够看清徐木林嘴唇上的所有细节。
“没...没什么。我去叫师父吃饭。”徐轻九被自己的下意识的目光追随吓了一跳,慌慌张张的起身离开了。
徐轻九走在廊桥上,忍不住微微侧头用余光去看徐木林有没有往自己这里看,见徐木林只是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便转身走到了徐轻九视线之外的地方去了,想来应该是去准备吃饭的碗筷了。徐轻九这才呼出一口气,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就如刚刚一般。
徐木林见徐轻九独自回来,还未开口询问,徐轻九便先说道:“门从里面关上了,我怕打扰师父休息,就没敲门。师父这样,真的没事吗?”
“我也不知道,我从未见过师父如此这般。”徐木林想起昨夜的情形,看向徐恩泽卧房的方向时,眉头紧蹙,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看着徐轻九继续说道:“八月初八是周叔父的忌日,师父离开宗山半月,肯定去祭拜周叔父了,想来是触景伤怀,所以才如此郁郁不振。”
“郁郁不振?师兄昨夜见到师父了吗?”先前徐木林说徐恩泽是身体不适,所以徐轻九只以为徐恩泽是还没恢复,现在听到徐木林如此说,不由吃惊。徐轻九回想了一下,中秋那日徐恩泽回来后,虽然是沉默些,但徐轻九想着徐恩泽应该是赶路累了,不然按照往日的情形,两人时常拌嘴打趣,尤其吃饭的时候。
“嗯,不只是情绪低落,还有些...有些奇怪,我说不上来。”
“说不上来?是何意?”徐轻九被徐木林紧皱的眉头弄的有些紧张。
“...没什么,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师父近两年时不时便会离开一段时间,我们也从未细问过他是去做了些什么。我方才也是突然想起初八是周叔父的忌日,才有如此猜测。以往师父每次回来时的情绪也各有不同,偶尔也就是喝上几天酒,本来平日里也喝的不少,其他的也都照旧,找准堂主下棋,同你斗嘴。若真是因为周叔父的事情伤怀,那也只能让师父自己慢慢恢复了,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徐木林沉思了许久,脑海中浮现的,都是昨夜看到的徐恩泽的那副憔悴模样,但如果徐恩泽是因为这样的事情而消沉倒也是都能说得通。
当年梅花山庄被灭门,庄主周密惨死的事,虽然徐木林从未听徐恩泽提起过,徐木林他们也没有主动去询问过,但后来还是从其他弟子口中多多少少听说了一些。徐恩泽,梅花山庄庄主周密,孤霞庄庄主李浩沅,三人关系亲密,之前周密还在世时,另外两人经常会到山宗拜访,三人饮酒畅谈,徐轻九更小一些那会儿,还经常腻在徐恩泽跟前听他们讲那些江湖上的轶事奇闻,再加上每次周李两人前来时,都会给徐轻九徐木林带许多好吃的,所以徐轻九总是在二人离开后便会开始期盼下一次。直到三年前,周密突然去世,一切就那么戛然而止了。
伤痛或许会淡去,但思念只会日渐浓烈。
至于杀害周密的凶手,徐木林从未听到过一个具体的姓名或门派,众人结论,左不过就是仇人上门报复,这种事情并不稀奇,也很难引起别人的深究——除了徐恩泽。两年前,徐恩泽突然开始时常外出时,徐木林便觉得徐恩泽应该是去探查此事了,只是后来李浩沅也极少再来天宗,徐恩泽外出也渐渐不那么频繁,徐木林猜测大概是没有查到什么线索,所以徐恩泽也放弃了深究。
徐木林他们当然也不是不关心徐恩泽这些事情,只是从前有一回徐木林问过,徐恩泽却只说了句“一辈人有一辈人的事。”除此再未多说。
“就,只能如此了吗?”徐轻九觉得徐木林的分析十分合理,但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暂时也只能如此了。”徐木林抬手在徐轻九头上轻抚着以示安慰,“若是有合适的时机,我们再和师父好好谈谈,看能不能帮他缓解一些。”
“好,听师兄的。”
两人吃过早饭,徐木林留下收拾,顺便把早饭热着,以便徐恩泽起来后可以吃,徐轻九则先去了平日里两人练剑的地方,开始今日的修习。
徐轻九还未正式成为天宗弟子前,剑法,内功都是跟着徐木林学,徐恩泽则坐在一边“挑毛病”,所以虽然徐轻九如今才开始参加宗内讲学,但许多功法早已熟知,再加上徐轻九领悟能力强,又十分有自己的想法,所以即便放在天宗早已入门多年的同辈中,也已算得上是其中翘楚。
其实徐轻九对这些身法和剑招的理解并非凭空而来,徐轻九还记得小时候被母亲抱在怀里,看着父亲练剑时的情景,只是如今十多年过去了,徐轻九已经记不得父亲的模样,脑中仅剩下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挥舞着与天宗剑法十分相似的招式。近来徐轻九总是经常梦到从前的景象,除了模糊不清的身影外,还有说话的声音,应该是在教徐轻九如何理解和掌握剑招,只是徐轻九虽然能听到清楚的声音,却完全听不清楚其中内容,好像那声音是穿过了深水一般。
徐轻九闭上眼睛,回忆着昨夜梦中的那个身影,跟随着那个身影的动作,去感受和追随那个遥远的父亲想要教给自己的毕生所学。
“这是,沉日剑法?但又有些不同,是轻九又琢磨出了什么新的巧思吗?”见徐轻九收住剑势缓缓睁眼,一旁的徐木林开口好奇到。
“师兄你来了,”徐轻九收剑在侧,走到徐木林跟前,“师兄陪我练剑吧,我们对招。”徐轻九没有回应徐木林的疑问。越长大,徐轻九便越不喜欢谈论自己的过往,也如徐恩泽所说,人活着,是为今日和明天,不可自缚于过去,可对于徐轻九来说,残存不多记忆的过去,每每想起都是没来由的伤感,虽然没有具体的场景画面,但那种感觉就是由心而生,就像脑海中那个模糊的身影,徐轻九只觉得越追越远,心中的痛却越来越明显。方才若不是徐木林的声音突然出现,徐轻九恐怕又要一个人默默流泪了,但徐木林的出现让徐轻九瞬间收住了那份伤感,徐轻九不想把自己的伤感带给别人,尤其是眼前这个,已经足够为自己担忧,足够爱护自己的人,徐轻九想让身边的人感受到自己的幸福,感受到自己对这份幸福的珍视,并且想要永久的拥有下去。
对于徐轻九怀有的这些沉重心思,徐木林并不知晓,自然并非徐木林不够关切,徐木林也足够了解徐轻九的性格——那些徐轻九愿意表露出的性格。至于这些患得患失,小心翼翼的举措和心思,因为隐藏的极好,从来没有给过徐木林察觉出来的机会。
“好啊。”徐木林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领教徐轻九的剑招,说着便拔剑出鞘,站在徐轻九对面几步之外,“请轻九赐教。”
徐木林收住沉日剑最后一招剑势,看着十步外撑着剑微微气喘着的徐轻九,心中有些诧异,但看徐轻九已经有些力竭的样子便没马上追问,只是走到徐轻九跟前,轻抚徐轻九后背帮徐轻九顺气,见徐轻九撑着剑的手在止不住的颤抖,显然是把整个身体的力量都压在了那一只手上,徐木林伸出手,让徐轻九扶在自己手臂上,好分摊力气。
徐轻九确实隐藏住了自己的低沉,可终究只是表象,心中的堵塞无法假装,往日里都可以轻松接下的剑招,今日却是如此的勉强和吃力,甚至徐轻九拼尽了全力才没有在接完徐木林的最后剑招后让剑脱手。
徐轻九悲从中来,眼泪在眼眶里不停的打转,为何如此呢?
因为那日渐远去的父亲?频繁缠绕的梦魇?还是沉浸在如今美好中却时感虚幻的担忧?是吧,可徐轻九不知如何面对,更不知如何改变。
徐轻九只觉脱力,再也撑不住,剑柄从徐轻九手中脱离,徐轻九身体倾斜,一个坚实的肩膀给了徐轻九全部支撑,徐轻九似乎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的抓着徐木林的衣服,头抵在徐木林的肩膀上,眼泪大颗大颗的砸在地上,徐轻九总算觉得心口的沉重松解了许多。
不是虚幻,才不是虚幻。徐轻九心中不停的重复着这句话。
“师兄。”徐轻九虽然还在流着眼泪,语气着却并无哭腔,反而十分松快。
“嗯。”徐木林一直不停的轻抚着徐轻九后背,“累了吧,休息会儿就没事了。”徐木林只以为徐轻九是因为方才练剑累了,虽然忍不住将徐轻九现在的模样与小时候被梦魇吓哭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徐轻九联想在一起,但又想到徐轻九如今开朗坚强的性格,徐木林断定是自己想的太多。
“师兄。”
“嗯。”
“师兄。”
“嗯。”
...
徐轻九已经收住了眼泪,心中阴霾尽散,甚至十分欢喜。徐轻九的每一声呼唤都能得到徐木林的回应,虽然徐木林已经从徐轻九止不住的笑意中知道徐轻九在逗弄自己,但依然不厌其烦,也不制止。
“师兄,师兄,师兄...”徐轻九的呼唤声几乎没了间断,徐木林也没了回应徐轻九的间隙,便只按照自己的节奏答复着,以致两人都声音总是重合,逗得徐木林也忍不住笑出声。
“好了?”徐木林笑道。
“嗯。”徐轻九抬头看着徐木林,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觉得眼前水汽模糊,不等徐木林抬手,徐轻九已经拉着衣袖粗野的擦完了。
“怎么眼泪都笑出来了?”徐木林看着徐轻九发红的眼眶,心中忍不住生出担忧,但看着徐轻九那亮闪闪的眼睛,和溢满其中的笑意,又放下心来。
“师兄。”徐轻九又想故技重施。
徐木林抬手,用两指指被在徐轻九额头上轻轻碰了一下,转身走到一旁,将剑鞘拾起来,收剑入鞘。徐轻九也拾起身旁的剑,小跑着跟上徐木林。
“我方才来时,见你在练的剑招完全弥补了沉日剑法中的弱点所在,同我对招时,怎么没按那般来?”
“嗯~~”徐轻九认真思考了一下,“我也是才想到,练的还不熟,等我熟练些再同师兄对招。”
徐木林笑着点点头,徐轻九也看着徐木林傻笑着。
徐轻九此刻已不是在故作轻松,而是真正恢复了往日的纯真的少年气,也非敏感的深究一切异常。就比如说,为何自己的父亲所习剑法竟与天宗沉日剑法那般相像?在徐轻九过往十多年的记忆印象和徐恩泽的说法中,只说徐轻九是因门派相争而被累及的孤儿,被徐恩泽偶然救下。除此之外,对于徐轻九的身世,全不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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