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比万通的营帐要大得多,帐中坐着二三十人,旁边还有亲兵卫士。坐在上首的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头上裹着黄巾,颧骨上有一道刀疤。他脸上已然有了些皱纹,但神情彪悍,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万通躺在担架上挣扎着要坐起,中年人摆摆手道:“罢了,你伤得不轻,就躺着回话吧。”
万通强撑道:“弟子,弟子怎敢躺着跟恩师说话。”
说话间又一口鲜血喷出来。
中年人沉着脸道:“我让你躺着,你就躺着,难道我的话你也不听吗?”
万通这才老老实实躺下。
一个白净面皮的汉子问道:“万师弟,你在咱们兄弟中武功也算是不错的。那文丑就那样厉害,你连他一招也挡不住?”
万通微微闭上双目,回忆起适才与文丑相斗的情形:“他招式也并非十分精妙,只是力气极大,兵刃又长。一刀下来,铺天盖地都是刀光。小弟既然无法抵挡,若不退后,必然会丧命在他刀下。”
“然则你是说,恩师传授你的武功,抵挡不住那文丑的刀法了?”旁边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说道。这人长得细皮嫩肉,一开口却是又阴又毒。
“恩师传授的武功自然是极高明的,只是小弟悟性太差,十成武功只领悟到两三成,敌不过文丑,以至师门蒙羞,都是小弟的错。”
“哼,你说你悟性太差?咱们师兄弟二十几个,谁不知道你万师弟的悟性是最高的?仅仅只用两三年,就学会了恩师的十二路绝技。今日打不过文丑,也不知是真打不过呢,还是故意为之?”又有一个尖嘴巴的人跳出来说道。
“其实胜败兵家常事,武功有高下之分,偶尔失手,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一个文质彬彬的人说道。显然这人也是万通的师兄弟,似乎是出来打圆场的,但随即就话锋一转:“可是万师弟带着兄弟们冲上城,转眼自己跑了,跟上去的没一个活下来。唉,这事……这事可就说不大过去了。”
“是啊,是啊,陷兄弟们于死地,姓万的你太不地道。”
朱大棒站在万通身边,心中感慨:老万的人缘不是一般的差,这些师兄弟,不是戳他眼睛,就是戳他肺管子。那个老师父看起来一身正气,心里却也未必向着他。他这般拼死拼活,想攻进邺城去,固然是为了自己的情妇。可这些人攻城的时候当缩头乌龟,这会儿还趁机落井下石,也忒不地道了。
这时候又有几个弟子出来,也都是众口一词,纷纷指责万通,说他打不过文丑,丢了师门的脸,更不该不听号令,擅自从城头撤下,害得冲上城的兄弟,没一个活下来。
凭心而论,擅自撤退,确是军中大忌。万通一退,城上的小兵失去主心骨,随即被文丑用大刀砍死。当时情况虽然紧急,但这条罪状万通却是百口莫辩。
再这样下去,老万只有以死谢罪了。我的解药还在他身上,他双腿一蹬两眼一闭,也就一了百了,可我还要被他拉上垫背,这算怎么回事?
朱大棒一狠心一咬牙,为了保住自己小命,为了保护大小姐,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此言差矣!”他一开口就学着郭图的样子,吓众人一大跳:“万大哥何罪之有?他亲冒矢石,不顾生死,率领兄弟们第一个冲上邺城,这份胆魄,这份勇气,请问有谁能比得上?在座的诸位,万大哥在城墙上跟那文丑拼死搏斗的时候,请问你们在哪里?”
这话一出口,营帐中顿时安静下来。有人兀自不服气,有人脸上却已露出惭色。
“这位文质彬彬的老兄,你说对了一半,胜败兵家常事,那是不错的。在座的诸位,你们谁敢说百战百胜,自己就没有失手的时候?你们打不过别人,难道也是丢了师门的脸?难道也是给恩师抹了黑?没有吧。可是为什么万大哥打不过那文丑,就罪不可恕?文丑乃河北名将,万大哥败在他手下,也没什么好丢脸的。诸位中,又有谁敢说自己定能胜过文丑?如若这样,不妨请站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双脚便似钉在地上,谁敢往前走出半步?若是走了出来,下次打仗时,让他与文丑单挑,那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么?
朱大棒心中冷笑,又继续侃侃而谈:“至于擅自从城上撤下,那自然有所不妥。可是万大哥为什么会撤下?那是因为他是第一个冲上邺城的人。如若他不冲上去,又何必退下来?自古三军最重赏罚分明,有功不赏,有罪重罚,这如何叫将士们服气?大将军,今日你若定要斩了万大哥,在下愿意替他去死。”
最后这句话说得慷慨豪迈,斩钉截铁。众人初时对他尚不以为意,听到这里却都是心头一震。燕赵之地,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这些草莽英雄,平生最佩服的,就是这种舍身取义的勇士。朱大棒此话一出口,无论这些人对万通怎样瞧不顺眼,但对他无不挑起大拇指,心头暗赞一声:“好汉子!有义气!”
“好!”上面的疤脸中年人用力一拍大腿:“你当真愿意替阿通去死?”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朱大棒慨然无悔。
“好好好!那就将他推下去斩了!”
朱大棒心尖一缩,可是事到临头,又岂能装孙子?
“引刀成一块,何惜项上头,哈哈,砍头不过风吹帽,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他傲然长笑,被两个亲兵侍卫推出营帐。
外面的刀斧手抖落肩上的大氅,寒风呼啸着,吹乱刀斧手胸前的黑毛。
嘿,反正我这条性命也是白捡的,早在当初被闪电劈中的时候,这条命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来到这里又活了这些时候,认识了千娇百媚的大小姐,还有端庄贤惠的阿玖,昨晚还跟阿久床震过。哈哈,老子这辈子不冤!
他也不再看刀斧手一眼,干脆闭上眼睛,将脑袋放在砍头的树桩上。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冰冷的刀锋从他脖子上掠过,他心中不自觉的发出一声叹息:大小姐,永别了;阿玖姑娘,永别了。
一滴眼泪似乎要从眼眶中流出,却被他狠狠挤了回去。
“好,好汉子!真真是好汉子!”
一声大喝!
一双有力的臂膀,将朱大棒从木桩上扶起来。
“天下的英雄好汉,老子见得多了!可是明知死到临头,依然连眼皮也不眨一下的,小兄弟,我张燕平生所见,只你一人!”
张燕!你就是张燕!原来你这糟老头子,就是黑山军的首领张燕!
朱大棒怔怔地看着刀疤脸中年人,心中一声长笑:这一把,老子又赌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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