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困苍生忧国疾，何人能见其痛戚？众眼皆彩瞩其事，欢呼如雷响震天地。
毙之毙之，夷虏祸我多乡里。民壮士胆断，君行义克己，官长何惧为难？
毙其辽虏！
毙之……
此景激情燃心火，然程正腰间佩剑缓抽，孔有德执戈随后，惯乱兵，二月乘舟航远海，如今辽人之身，未必全是乱兵，满洲虏兴起，辽魂翻腾，临山东沃土，定非尽属乱兵。
内心不免嗟叹，焉堪一心蹈乱世之途？今眼前群雄鼎沸，欢呼鼓噪，有似儿戏，若有真诚赤心，奚不驰骋疆场，劈楚汉，血战虏寇，而非殴伐大明之同胞，抽骨肉之情血，逐百姓于深渊？
小海且欲冲锋，程正轻拽其袖，皱颦间言曰：
云集何为？扰民安宁又何意？散去尔众！
小海愕然，见程目炯炯，言出凛然，唯得默而退，急然簇拥返声中，几铁匠犹未遗余兴，匆匆归铺，抓铁锤而起，欲砸者眼前之辽命，忽闻怒声锵如剑鸣：
止！光天昧日，何故杀生为欢？
铁匠心跳欲出，铁锤差点触崖边，愤怒欲言，眼见言者程正，当年铸短兵之人，邻村骤现，此人盐政循吏，为众所知。
方才义愤之色，倏转媚笑，铁匠慌乱答谢：
大人一教，小人莽撞至极，差点犯下滔天大错。
卫所士卒或当唾弃，而市井商贾油滑多智，初见程正，旋即垂首拜服，踌躇满面，唯言李官人，斯知程正尝铸短刺之事，庶民铸甲冒犯朝令者，铁匠当事，自然熟悉。
群情汹涌方刚定，听程正欲驾驭辽人作奴婢，众皆愣然，未料小海踏前，领盐差急冲众前，高声切斥：
日出而作何为？胡汉之争未息，尔何与焉？散！
声如钟鸣山谷，众息声屏息，小海之言，犹龙吟虎啸，逼人肃穆，赢得众人缄默，庶民商贾，一时静默。
姑将此辽民贩为奴婢，岂非助虏之人？既欲仁政，莫若善待俘囚，致使良心觉醒，以德服人，何须铁索链镣？
程正言辞激昂，指责伏地之辽人，声若雷霆，神色悲憤。初意将言抚慰，后念登州大乱未平，不可草率援手，怀虑始终，若受冤名，何以安然？各代朝廷，造反篡乱，最令朝臣心虑。听程言蓄欲贻虞，众愕然。突然小海怒气涌现，急而前言：
朝阳白日，何须骈踏此地？散去！
当街高声，集市豪爽，百味尽聚，莫敢不静听，小海之声犹如铮铮之音，刀剑之音，命令如王者之命令，赢得人心，众遂涣散。
如是一幕，饶有味道，宛如李白笔下，飘然仙境，又如壮士英勇，扬威山川。
观群英猛壮少年，立于彼等，群观者急遁逃，声息俱息，年轻人蓦然自醒，或在道途中，或及归家，悟及此行已非等闲，自愿托身巨室奴仆，当为美事！
未与铁匠多谈，程正引领小海之辈，将其扶持而行，铁匠遗弃身后，其徒黯然目送。
事毕，程正好心情化瘁，直归府第，隔邻巡检之宅，其时忙碌一片，市井盐商酒肆间，策画许多细策，而中午宴饮者，此刻吟味细则中，程正收来之辽人，已被打伤残颓，小海安插盐差前往请救，铺间默然。
那辽人摊卧床榻，昔护面颊，面上虽无伤痕，内心之痛则难言，救之者程正，忧邦若亲，举国纷纷不安，困顿非辜之民。
辽人言辞惨淡，欲作哑巴，终敌不住，蓦地大哭，声如狼嚎：
“何名姓名？家国何在？”
痛声悲哀，令程正内心苦涩，观其伤势，抬眼问道：
“尔名何？家何方？”
此辽人不堪悲切，竭尽所有，声嘶力竭，呼号曰：
“故土沦陷，绝无家国。关外被虏，登州归故，孔有德之奸险，大明之子，莫无涂炭之地。”
于是，程正之心倍受触动，诸般欢呼抚危乱，实乃百姓哀伤，谁背负无咎？
辽人之泣，暂时间，蓦然勇气，欲拜程正，众痛处未消，不能自立，倾身坠地，猛磕不已，呼道：
“大人，郭栋愿肉翻椎髻，度劫之余，尚不愿妻离子散，求一缕生机，赐一羹稻粱，愿效巴山之石，付大人之仆。”
程正前扶，遣使寻觅其家，顿使郭家安，郭栋虽重伤，仍颓然松然，此时方觉尽释前忧，彼时之辽民之行，皆为妻儿存活。
临床之时，小海引来跌打郎中，医治郭栋之伤，而小海奇怪于程之欢愉，不问伤者，而问郭栋诸事，声音如银铛叮咚，更胜金石之响：
“与尔同逃来者，匠户铁匠几人？”
“明大人之问，辅明大人之求，我辽东匠户，历代供职卫军，铸造军器，祖传工艺，我与同行二十余户，曾在海阳住宅，去年因孔有德之乱，流离失所……”
郭栋言罢，程正面露笑容，急声呼进盐差，问郭家外眷所在何方，交付盐差安排，盛情周备，郭栋面露欣慰，复觉伤势欲减。
跌打郎中施治，康复之际，郭栋颓然叹息，长吁一口气，俯视自身伤势，意犹未尽，当下不待思量，策马至空旷处，双臂扶地，欲翻身而起，却因伤势难支，轰然坠地，毫无顾忌，频频磕头，哭求道：
“大人，郭栋愿肉翻椎髻，求生一线，愿为大人之仆，身为巴山之石，为大人所用。”
程正近前，扶其身，关心家室已落地，稍缓伤势，郭栋颤声开口：
“臣乃辽东匠户，代代为军铸兵，艺传祖训。”
程正欣喜，笑颜满面，径命盐差召来，询问郭栋逃至之辽人同行匠户，语音铿锵有力，如金玉之鸣：
“尔与郭栋同行匠户，能铸造兵器之辈，几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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