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后，廖聪失神地目送客车远去，直到被张代喊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
大小伙子没人接，眼瞅着一起下车的两个女生被家人接走，张代几个羡慕得很，话题也很快转到两个女生身上：“诶？这是咱们村的还是北庄的？大头，你认识不？”
大头看着远去女孩的背影道：“北庄的吧，咱们村跟我们一届的我都认识！”
林仁贵肯定地道：“一个高一三班的，一个高一六班的，上回回学校跟我一趟车。”
张代狠狠在林仁贵肩膀上来了一下：“卧槽，行啊小贵子，打听得这么清楚，有想法？”
小贵子疼得呲牙：“啥想法啊，她俩长得又不好看。”
“卧槽，好看能轮得到你？”
几人边走边扯淡，眼瞅着天色越来越阴沉，似乎又要下雨，几个人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肩上的背包彰显着他们学生仔的身份，因为越来越熟悉，大头和小贵子对廖聪越来越好奇，问题一个接一个，他们在职教也没白混俩月，也知道廖聪这个头子的威望甚高，跟他交好至少被欺负了也有人帮忙出头。
廖聪是第一个到家的，这时候雨已经下开了，眼见张代几个在小雨中咋咋呼呼地狂奔，廖聪情不自禁微笑。
一回头，就看到老爸骑着自行车，举着把伞盯着自己，廖聪不自然地喊了一声爸，就见廖欢从院里钻出来，又笑嘻嘻喊了声姐。
“可回来了，咱爸刚说去接你呢。”廖欢嘿嘿笑着，“你运气还挺好，刚下雨就到家了。”
一旁的廖聪爸开口了：“放下东西，跟我一起去小磊子家。”
廖欢在一旁小声道：“小磊子爷爷今天没了，咱爷爷奶奶跟咱妈他们都过去了。”
廖聪嗯了一声，书包递给廖欢，接过她递过来的一把伞跟着父亲出了家门。
出门左拐往北，步行二十多米后又拐进一个小胡同，胡同中间一群人出现在视线里，父子俩走过去，廖聪爸被人招呼了一声就进了里屋，廖聪左右看看，就看到廖宾几个躲在遮雨的篷布下伸手招呼着自己：“呦，大学生回来啦？带没带我小婶子？”
几人笑嘻嘻地挤了挤，给廖聪腾出个坐的地方。
廖聪刚坐下，就见自己老妈急匆匆跑出来，自己头上也被她扣上一顶白布孝帽，跟廖宾几个人头上的一样。
“妈。”廖聪叫了一声，伸手正了正孝帽。
廖聪妈看着廖聪说道：“跟你们一辈的坐着守着吧，妈得去里面了。”
“哦。”
廖辉几个齐齐叫了一声，雨下大了，头顶上篷布的雨滴到几人身上了，一群少年笑闹着换了不漏雨的位置，脏兮兮的雨水沾在身上，换来旁人幸灾乐祸的嘲笑。
廖聪不懂这边的规矩，见廖辉几个干坐着聊得热火朝天，也就跟他们一起坐着，几个人问了廖聪两句近况，感觉尽到了招呼的任务就又继续聊着感兴趣的话题了。
没坐一会，一阵唢呐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主家请来吹吹打打的殡葬队来了，几个少年也被管事大爷勒令着放了十几个二踢脚，听到炮响，越来越多的人赶过来了。
廖聪观察着，他发现农村的丧礼似乎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肃穆，男人们顶着孝帽凑着各自的圈子高声交谈着，女人也在里屋忙活着裁制孝服孝帽，叠着元宝，说话的声音也很大，管事的都是外姓的，基本上也都是街道上德高望重的大辈儿，交代完吹打的民乐班子，又笑呵呵跟做大锅菜的厨师班子聊起来，也时不时查漏补缺地指使几个年轻人干这干那。
廖聪感觉很奇怪，除了一直在放的哀乐和廖磊家客厅的冰棺，以及这显眼的孝服孝帽，单看这热闹程度和众人脸上的表情，几乎跟结婚的场景没什么区别。
廖聪看到自己爷爷正夹着卷烟跟一帮同辈的爷爷说话，或许是跟棺材里的廖磊爷爷相识了一辈子吧，这几位话少的老爷子脸上的表情才更符合廖聪心中丧礼的认知。
廖聪忍不住凑过去，眼见爷爷朝自己露出个笑容，一帮老人家也笑呵呵地跟自己聊了几句，虽然他们也在笑，可廖聪还是能感觉到他们身上的哀叹的情绪。
聊着聊着，几位老爷子也聊到了廖磊爷爷，廖聪也知道了廖磊爷爷的一些事情，得了什么病，躺了两年还是三年，也知道了老头的小名叫老臭。
忆苦是上年纪的老人最津津乐道的，那些苦日子里的煎熬就像是他们的丰功伟绩一样被他们反复地说着，他们这一辈最大的廖宾老爷爷是一九三一年生人，廖聪觉得能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生存到现在，也确确实实可以算得上不易。
话题里的挣工分，粮票布票等内容也是他们对于年青时那个时代鲜明的记忆，当然，也是现在很多年轻人不曾经历的旧事，不是所有人一听到艰苦日子就同情且叹息的，至少廖聪这么大年纪的孩子没几个愿意听老人们说这些，难得见廖聪有兴致听，几个老爷子谈兴很浓，恨不得把讲过几十上百遍的故事再完完整整，从头到尾给廖聪讲一遍。
看到廖聪被廖聪妈拉走去喂鸡，老爷子们还一副意犹未止的表情，只是失去了最佳的听众，那些属于他们的峥嵘岁月也只能重新沉进肚子里。
廖聪妈把儿子头上的孝帽摘下来，关心问道：“回来挨淋了吗？”
“没。”
“你爸接的你？”
“他没出门我就到家了，那会儿还没下雨呢。”
“晚上在磊子家守孝，看着点别人，他们要是回家你也别在那傻坐着，今天天冷。”
“哦。”
母子俩一路说着话，忙活完后也赶上开饭，廖聪妈让廖聪回家拿个盆装点菜，让他带回家跟廖欢一起吃。
天黑了，雨也小了，廖聪跟廖宾等人挤在廖磊屋子里，名曰守孝，实则打牌，当然，这两件事不冲突。
廖聪爸那一辈的也是一样，一堆人挤在小桌上赌牌九，热闹的景象和廖聪记忆里的赌场也没什么两样。
廖聪也是听人说才知道，夜里守孝的人越多，越热闹越好，只是现在看到的和自己一直想象的不同，廖聪有些恍惚，或许自己一直觉得对的东西只是自己自以为是，这个世界自有它运行的方式，每个地方的风俗习惯也可以大相径庭，喜怒哀乐也并不是单独出现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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