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没让他走？”
“哈，那又怎样啊？你该不会真觉得这个人是想帮助我们的人道主义者吧？”
“只有茜拉大人能为我们带来光明的未来！在这些人的压迫下，我们什么也不是！不过就是呼来唤去的奴隶罢了！”
…闭嘴。
巴特卡普双目充血，眼白的血丝像毒舌一样蜿蜒盘曲着。他抄起匕首就往茜拉的信徒刺去，身旁的布根威利亚根本跟不上他的速度。待到回神，巴特卡普手中锋利的匕首已经刺穿了说话者的身体，刺眼的猩红在他破烂的衣服上弥漫开来。
“他为了你们…为了你们这些与他素不相干的人，宁愿冒着生命危险让你们躲避天灾！”巴特卡普怒不可遏，他右手仍紧握着匕首，左手攥紧了那人的领口，“可你们这群白眼狼…你们这群混蛋！否认他的善意，曲解他的大义，还要置他于死地！”
巴特卡普猛地将匕首从他的身体里抽了出来，然后立刻用左手的拳头将面前的人狠狠捶倒在地上。那人痛苦地捂住自己正汩汩冒血的腹部，即使如此，他依然咬着牙挤出一句话：“虚伪的畜生……茜拉大人一定会……”
巴特卡普愤怒地抬起手，准备给他来上最后一击。这时，布根威利亚立刻拦住了他。
“冷静一点，巴特卡普！不要在这里起冲突！”
巴特卡普根本不想听他的劝告。可这时，他瞥见罗斯玛丽抬头望向他。她的双颊仍留有泪痕，嘴唇泛白且颤抖着，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不住地对巴特卡普摇着头。
巴特卡普的手突然脱力。
他感觉天旋地转，一切实感都仿佛消失了一般，唯有父亲遇害的痛苦仍萦绕在他的心怀。
丹迪莱恩作为目前护地派明面上的领袖，遇害的消息一出，便举世震惊。然而，并不是为他悲哀。
茜拉和她的信众操纵了主流媒体，将丹迪莱恩的死亡编造为：刻意诱发天灾，意图伤害无辜百姓，反而引火上身。而巴特卡普杀害平民一事，也被诬陷成与父亲合谋。自那天起，巴特卡普和罗斯玛丽的日子便过得越发艰难。他们虽仍作为“普罗忒克什”成员行动着，但每一步都更加小心谨慎。而且，丹迪莱恩死后，“普罗忒克什”的成员和护地派的势力几乎是锐减，就连布根威利亚…也退出了。
巴特卡普十分不甘，但这样的情绪也并没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母亲共同努力重建组织，毕竟父亲没有完成的愿望还需要他们来继承。
可他发现，罗斯玛丽似乎有意不让他插手护地派相关事宜，并且将多数的活计全部揽到了自己肩上。巴特卡普曾问过她为什么，罗斯玛丽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长叹一声：“阿普，就当是为了你父亲…也为了我，不要再深入涉足这些事了。”
他知道，罗斯玛丽是想保护他，毕竟丹迪莱恩的死对他们而言都是巨大的打击，是生命中几乎无法承受之重。可是他又何尝不想守护罗斯玛丽呢？因此，巴特卡普背着罗斯玛丽仍积极参与着护地派的各项活动。
巴特卡普带着顶纯黑色的帽子，口罩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留那双绿色的眼眸谨慎地左右扫视着。他以大步快速地在细雨中行走，风衣的下摆随着脚步飘动着。
忽然，他似是察觉到了周围某个暗处投射来的不善目光，眉头一低，便赶紧拐进了左边的巷子。这是他熟悉的道路，也是他遭遇跟踪时的第一选择。作为信使，他的身体足够灵活，观察力也足够敏锐，只要是在由他支配的领域内，任何闯入者都不可能追上他，哪怕是捕捉到他的一个背影也不能。
只是这一次，不如以往那么顺利。
巴特卡普不是第一次被跟踪了。前几次，来的人都只有零散的几个，而且都是非常业余的，巴特卡普没走几步就甩掉了，因此他也没太当回事。可现在他面临的情况是前所未有的糟糕，来人少说有三十个，每个人都穿着轻便的作战服，各种各样的兵器藏在披风里。巴特卡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必须像往常一样开始施行迂回战术。然而今天，非但没有什么成效，他的可活动范围反而被压缩得越来越小。面对敌人黑云压城般的攻势，巴特卡普别无他法，只得进入了一幢废弃的商业楼，计划先联系同伴，再想办法多争取一会儿时间。
可就在他准备上楼的时候，一抹黑色的身影从拐角向他闪了过来。幸亏巴特卡普反应敏捷，立即拔出腰带上的短刀才挡下了这一击。然后，他借着被弹开的力道，转身跃上了楼梯，向楼上冲去。同时，一大批黑衣人从门外涌了进来，那位伏击巴特卡普的人朝他们点点头，一群人随即跟着上了楼。
巴特卡普背靠着一个小房间的门，刚准备拿出通讯器联络队友，耳边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起身，面对那扇门，深吸一口气后，他持着短刀的手架在了胸前，欲与敌人拼死一搏。
砰！
门被踹开，巴特卡普立即猛扑过去，将小刀刺入第一个黑衣人的心脏。紧接着，他闪身躲过后一名黑衣人的突刺，然后抬起左腿对他飞起一脚。
然而，敌人的数量远超他的想象。尽管他实力不俗，可终究还是招架不住这等数量的攻势。巴特卡普越来越力不从心，身上的伤口也越累越多，且一道比一道更深，炽热的鲜血不住地涌出。寡不敌众，他败下阵来，一边捂住左臂上深入骨髓的伤口，一边后退着。而敌人还在从门口处源源不断地涌入。
巴特卡普看见他们举起武器。
——！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殒命于此的时候，一道银光闪出，如同脱弓的箭矢，带着凛冽的战意在敌人中穿梭，凡其所到之处皆溅起一束血花。
所有黑衣人全部倒下，那个身影稳稳地站定。他转过身，巴特卡普这才看清。
“…布根威利亚？”
眼前的灰发少年已经褪去了当年与他来往时的稚气，他的长发被束在身后，身上穿着俨然的白色军装，带着黑色手套的手中紧握着一柄细长的银剑。确认周围没有威胁后，他收剑入鞘。
“看来我来的还不算太晚。”
说完，他严肃的神情柔软了下来，布根威利亚朝巴特卡普伸出手。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角落里一名身负重伤的黑衣人挣扎着举起了枪。
“——利亚！危险！！！”
在巴特卡普的喊声落地之前，一颗子弹径直击穿了布根威利亚的腹部。
巴特卡普不知道他是怎么得救的。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身在陌生的病房，自己身上几乎缠满了绷带。
突然，他想起来布根威利亚被袭击的画面，顾不上其他，赶紧挣扎起身，想要下床去确认布根威利亚的情况。
“他没事，你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
一双手拦在他面前。巴特卡普循声望去，发现面前是一位天蓝色长卷发的高挑女性，身上穿着和布根威利亚类似的白色军装。
“你是？”
“我叫普莱姆露瑟，是这里的医护人员，也是布根威利亚的同事。”普莱姆露瑟用她紫罗兰色的幽邃双眸凝视着巴特卡普，看不出什么表情。
“同事？”巴特卡普纹丝不动，警觉地看着他，“你们隶属哪个组织？”
“普罗忒克什。”
巴特卡普的双眼登时睁大。
“什么…利亚他……”
“他没有背叛过护地派，也没有背叛过普罗忒克什。”普莱姆露瑟接过巴特卡普的话，说道。
复杂的情感在巴特卡普的心底酝酿。
对于误会他的内疚，对于他施于援手的感激，还有对于让他受伤的后悔。
想到这里，他问：“布根威利亚在哪？我要去见他。”
普莱姆露瑟没有回答。
巴特卡普咬了咬嘴唇，转身准备推门出去。然而，正当他就要握住把手的时候，门咔嗒一声从对面打开了，布根威利亚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映入他的眼帘。看到巴特卡普的一瞬间，他先是惊喜，但很快眉头便微微皱了起来。
“利亚！你没事吧！？”
巴特卡普伸出双手抓住布根威利亚的肩膀，目光急切地在他身上游走着。
布根威利亚轻轻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巴特卡普垂下头，抓住布根威利亚的双手慢慢滑了下来。他想道歉，可他要道歉的事太多，心底的愧疚也太多，让他不知从何说起。
“不用道歉。”布根威利亚打断了他，目光中闪烁着犹豫。
“现在有件更紧急的事……”
“罗斯玛丽夫人她……”
——
“阿普呢？阿普现在在哪！？”
三天前，重伤的巴特卡普被送往了普罗忒克什的自辖医院。普莱姆露瑟立即依据布根威利亚的要求启用最好的设备为他治疗。这时，母亲罗斯玛丽闻讯停下手中的工作立即赶来。她的目光疯狂搜寻着巴特卡普的身影，步伐踉跄，身体左倒右歪。
布根威利亚并不在，最后一名怯生生的小护士一直跟着她，小声劝慰着：“尤梅尼提夫人，您的儿子正在接受治疗。请您放心，我们的医疗设备和医护人员都是一流的，他不会有事……”
可罗斯玛丽一句也听不进去。她的脑内不断回放着当年丹迪莱恩罹难的场景，恐惧不断涌上她的心头，她满是汗液的手不停颤抖着。
终于，她踉跄着来到诊疗室前，门牌上写着一行大字：急救中，闲人免进。
…急救中。
罗斯玛丽近乎绝望地看着这三个字。这三个字并不代表巴特卡普会死，但却重重击打在罗斯玛丽的心上。
正在这时，背部已缠上绷带的布根威利亚从侧门走了进来。他一眼就发现了情绪崩溃的罗斯玛丽，忙不迭走上去。
“为什么……？”
罗斯玛丽转过头，用她那双无神的绿色双眸凝望着布根威利亚。
“为什么我们如此弱小？为什么护地派如此弱小？”
“夫人…我……”这样的发问让布根威利亚猝不及防，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布根威利亚，还有我们……”罗斯玛丽仿佛一具木偶，僵硬的面部违和地抽动着，“我们…为了能让普罗忒克什重铸而奋斗了……足足三年。我们训练战士，我们研究药剂，我们置办兵器。我们……我们像见不得光的臭虫一样偷偷地…为了这样的理想努力着……”
“……可这有什么用？”
“在茜拉的法术面前……在人们的信仰与忠诚面前……普罗忒克什的努力…一文不值！护地派的人形如蝼蚁！”
听着罗斯玛丽歇斯底里的怒吼，布根威利亚垂下了双眸。意外地，她并没有出言劝慰，而是说道：
“我们是很弱小，但我们不能不这样做。如果连我们这样有能力的人都选择沉默，那么会有谁来告诉大家，神的选择是错的？由谁来向神举起反叛的剑？我不保证胜利，但我绝对不会，也不想认输。”
……沉默。
罗斯玛丽没有回答。良久，她才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出口走去。
“夫人？”
“布根威利亚。”罗斯玛丽驻足，“你很好，你会是个很优秀的领导人。”
“如果…阿普活下来，你就和他一起吧，请你保护好他。”
说完，她的背影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
“1076的资料，给我一下。”
头发灰白，但面容相当年轻的男性将一叠满是字的纸张递给了穿着白色外褂的罗斯玛丽。
“这是今天最新的档案，用了您上次研制的新型药剂，不过……”
“不过？”罗斯玛丽翻着资料，斜着眼睨了他一下。
“不过实验体的状况不太好，视野辨析能力在急剧下降。要停下来吗？”
“只有1076有这个反应？”
“目前看来，是的。”
“那就继续。”
“你要知道，真正完美的实验体必须是能经历所有并安之若素的那一个。”
“我们只需要完美的，残次品…不需要。”
“这样的话…不就只有5311了吗？”
“能力上讲，无可挑剔，只是……”
罗斯玛丽将食指轻轻地在左手处的一沓资料上点了点。
“他的自我意识，最近是越来越强了吧。”
“是……”
“加大剂量。”
“这样的猛犬，是优秀的工具，但绝对不能成为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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